《烟雨故里》宅家阿故

2、第二章 枯叶蝶上

　　她不过是一只小小的妖精。此生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修个小小的地仙，福佑一方。
　　而那年，她修行了三百年，刚刚化成人形，还是一个稚嫩孩童的模样。而她那狠心的母亲，就把她一脚踹到了人间。
　　白鹤峰下，是福州地区最为繁华的地方——江泽。
　　江泽背倚白鹤峰，南朝杜秀湖。风景美不胜收。许多大户人家，都在此安居。
　　枯叶到江泽的时候，正是木府家眷出行的日子。
　　浩浩荡荡的一行人，在山上的路上，很是显眼。
　　她可怜巴巴的躺在路边，木夫人见她可怜，便收了她做了丫鬟。那个时候，她看上去，不过七岁。她的名字，也还不叫枯叶。
　　木府的生活很是平淡。像极了死水。
　　在她七岁到十四岁的年纪，都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她记忆的事情。
　　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事情，都公平的很。
　　她是妖，活的要比凡人要久。可活的越久，要记得的事情也越多。自然，也越痛苦。可枯叶一组是不同的。
　　他们一组，一直比其他的族类要快乐。而最直接的原因，就是她这一族的记性，都不太好。很容易就会忘却很多事。
　　凡间的时间一向很快。在这很快的时间里，枯叶一天天的盘算着时间。期待着可以早点回到她那亲亲老娘的怀抱里。
　　直到她十四岁的那个夏天。
　　同院的李大娘笑眯眯的给她捧了好多好看的衣服。说是的了上面的恩典。
　　那些衣服是那样的好看。自打她入了木家，就只见过那些养尊处优姨奶奶穿过。她们这些下人，怎么会又资格穿那种衣服？
　　可是她傻傻的，就穿上了一件大红色的薄衫，跟着李大娘去了一个很别致的小院。
　　她不会知道，那里面，有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等着她。更不会知道，过了那晚后，木家的主子就会送她去给别人陪葬。
　　她只是傻傻的。
　　在那个老头扑上来的时候，拼了命的反抗。似乎是慌乱中，打翻了烛台。然后呢，就起了好大好大的火。她怕极了，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向着没有火的地方爬去。
　　后来的事情，她便都不记得了。只知道，那天，有个穿着破烂锦衣的少年，将她从废墟中刨了出来。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名动江南的首富木正将，在那一夜，死于非命。木家老少，上下三百余人，便是连木家后院养的狗，也都随一场大火，成为过去了。
　　刨她出来的少年，是木家的五少爷，木枫。他们两个，是木家仅存的人。
　　她记得那天，她一直怯怯的，跟在木枫后面。看他刨出一个又一个的人的尸骨。
　　那些尸骨里，有她认识的人，也有她不认识的。大多都是不认识的，很多的尸体都烧焦了。面相很是恐怖。
　　可是木枫却一点都不害怕。明明他也才不过十六的年纪。
　　他们在江泽呆了半个月，将木家所有的人都安葬好以后。木枫才开始正视她。
　　“你，”他抬头，眼睛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她的手在自己脏兮兮的裙摆上蹭了蹭，良久才说：“回少爷，奴婢阿柒。是晓桐院的李大娘给奴婢起的名字。”
　　“阿柒吗？”
　　他说完，又没了声。只是抬头，又看了看天。
　　满是悲哀的说：“木家已经没了，你，也不必叫我少爷了。过了今夜，你就回家吧。我也没什么能力照顾你了。”
　　“可是，阿柒，也没有家了。”
　　她看着那个少年，垂下眉睫。
　　阿娘将她送走的时候。说是要她去锻炼。
　　其实，她都忘了。只是忘了，她的阿娘，早在七年前的雪夜，就为了保护她而死了。若不是那场大火，她也不会想起来。
　　正这样想着，她的手忽然就被握住：“那以后，我们两个，就在一起吧。以后，我们，一直是一家人。一家人，不分离！”
　　那天，他们对着杜秀湖里的月亮，说了那样真挚的诺言。似乎说了，以后，就真的不会分离。
　　其实，这天下，哪里还会有不散的宴席呢？
　　不过是两个孤独又恐惧寂寞的人，互相安慰的谎言罢了。
　　人要活着，总归是要活着的。
　　之后，木枫便带着她，背着从废墟里刨出的财物，离开江泽，奔赴了京都。
　　他是翱翔于天空的添翼之虎，便是上天折断了他的翅膀，他也依然可以呼啸山林。
　　一路上的风餐露宿。他们却甘之如饴。
　　走到易和司的地界时，他们脚上的鞋，便不知道磨破了多少双。
　　可是木枫只是揉了揉她的头顶，笑着对她说：“坚持下，小丫头，到了京都，我们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他的手仿佛又魔力一般，只是轻轻触碰她的头顶，就可以让她觉得很安心。
　　可是，两个一无所有的人，要靠双脚，走到京都，要有多艰难。只不过是刚出了易和司。他们便遭人洗劫。
　　木枫为了救他，身上被歹人捅了一刀。那样重的伤，流了那样多的血，似乎下一刻，他就不再了。和她娘亲一样。
　　她只是背了他，一直跑，或许，只要找到了大夫，他就不会死了吧。
　　就是这个信念，一直支撑着她。木枫比她高了一个头。她背上他，虽然也很吃力，但还好，她是妖。还能撑的住。
　　木枫在她背上的时候，她就轻轻的，怯怯的说话。
　　她说，木枫，不可以睡着。说好了要一直一直在一起的。不能丢下我一个人。
　　她说，木枫，我不想一个人。你要走，就等等我好不好？
　　木枫就虚弱的回了句好。
　　那一句，就让她紧绷着的脸在刹那间布满眼泪。
　　然后她又兀自笑了起来：“怎么能死呢？木枫？我们还要到京都去呢！去京都，看好多好多的人，吃好多好多的好吃的。”
　　可是木枫已经没有力气了。其实用脸蹭了蹭她的耳朵。
　　那天，不知道说了多少话。唯一怕的，就是木枫会离开她。
　　其实，一个人，不是不行，只是习惯了，就再也放不开了。如果那天，木枫真的死了，或许，她真的会陪他而去吧。
　　木枫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破败的屋子里，还有浓厚的血腥味。他睁开双眼，就看到枯叶趴在自己的手边。一动不动。像是睡死了一样。
　　他只是动了下手指，她便向受了惊吓的小猫，抬着头望着他。
　　他忽然就笑了：“怎么每次睁开眼睛，你的脸，都是脏兮兮的？阿柒，你又去哪里偷腥了不是？”
　　他说着，就伸手，去碰她脏兮兮的脸。
　　初见时，这张脸，还肉嘟嘟的。如今摸起来，也只剩骨头了。
　　“没有水吗？”
　　他哑着嗓子问道。
　　听他这样问着，枯叶就要转身去拿水，要喂他。
　　只剩水到嘴边，却又被他推开。
　　“你的嘴这样干，都开了口子。我如今受了伤，不能好好照顾你。你要是在不爱惜自己的身体，那我们两个，怕是真的要一起去地狱，做一对苦命鸳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