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逢乱(1) ...
-
那戎装少年显然没有听见他的声音,一夹马腹,追着前人去了。
沈琛把门再次锁上,夜色渐暗,门外的刀枪碰撞和痛呼呐喊声依然不绝于耳。
讶异之后,一个穿着南军盔甲的人一脚踹开了杜坤霖家残败的大门。沈琛正惊愕之际,董胜已经绕到这人身后,照着这人的后颈狠狠切了下去。
那个本来凶神恶煞的男人,软趴趴地正面朝下地倒在了杜坤霖门前。沈琛吩咐董胜赶紧把人丢出去。董胜手脚麻利地把这人扛起来,像丢一个麻袋一样丢在了杜坤霖门前。
董胜进屋,沈琛赶紧把门重新锁上,找了条手腕粗的铁链子把门锁又绕了一圈。
可谓噤若寒蝉。
杜坤霖像是坐定了一样,有些颓然地望着宫城的方向。
“这是打到哪去了?”
“先生,援兵已经到了。”
“区区一个商州营,怎敌得过南军大军?”杜坤霖苦笑道。
顾琰把南军一名大将斩首马下之后,又命人将主要兵力全部陈列宫城前。
只要能撑过三天,驻守西北同州的兵马就能抵达京城。今日一日恶战,已经有些强弩之末之意。以区区一万人马抵十万大军,真是谢谢皇帝能看得起他们商州营。
今日南军尚未全数涌入京城,现在城门已经再次关上了,他能全须全尾地待在兵部中,是南王手下留情。
南军入城后,兵部的虾兵蟹将们见了顾琰像见了救世主似的,主动腾了位置。
顾琰不禁想,如果真是为了这个皇位,为何不一鼓作气,直接冲入宫城杀了乾承殿上坐龙椅的哪位呢?
还是陈博淼真的如此伟大,打上京城只为了和皇帝谈条件吗?
他不信。因为顾琰知道陈博淼并不信任顾靖,那个皇帝,否则根本不会一路杀上京城来,既然杀上京城来了,必不只是为了一个不知道会不会遵守的空头承诺。再说,他敢做这种十恶不赦的事情,难道会觉得皇帝会请他坐下来喝茶谈心吗?
南军从春州等南越之地一路到这里,定是早已疲惫不堪,粮草短缺。要耗时间,一定是陈博淼更不利。他们的粮食靠在某一地种植后再收一季,还有抢掠,走走停停一路到京城。而到京城了没有驻扎过直接攻击,可想而知这就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
他双手撑在一张宽大的木桌两旁,桌上铺着一张京城的地图。眉目低敛,四周的副将们都没有说话。
顾琰很年轻,只是早早沾了一身的沙场尘土,并不像一个皇族。说是驻扎商州,其实顾琰留在商州的时间也有限,大多时候跟着各位将军东奔西跑,这些年也没有什么战争,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活生生的战争。
母亲静妃贤良淑德,母家姓周,世代为将,家风彪悍,只有他的母亲性情温柔容颜秀丽,一朝选做君王侧。母亲身体不好,生产完身体更虚,在后宫中也不争名分,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养病。也许是因为太过于安分,他从小没被勾心斗角的娘娘们看在眼里,大富大贵没有,却没有短衣少食。
但是最好的总是轮不到他的。母亲教导他不要总盯着别人的东西,这样就无暇看看自己有的东西了。
后来母亲病逝,他十四岁请入军营,别的皇子自然觉得竞争对手能少一个是一个,纷纷为他撑腰,顺手送他一程。
周家营正在商州。他出了京城,总觉得松了一口气。军营里比宫中要活泼热闹的多。
一开始他只是跟着他外公习武,十六岁之后,被提拔做一个副将。十八岁跟着周翊平山贼,有功,皇帝随手赏了他一个龙马将军的名号。就此成为了一个少年将军。
因为在军营的时间长了,并没有因为皇子的身份和手下太过于疏远,有一说一并不拘谨,知道他是周翊的外孙,对他也十分照顾。
只是现在一时大家都并不说话,那个皇帝派来的监军一副已经尿失禁的表情站在墙根边。
副将王一舟因为长了一身的红疹颇为吓人,消失了一天去找京城里的大夫开了些药膏。此时从门外走了,虽然早已没有前几日的视觉效果吓人,但那个监军看了一眼已经有屁滚尿流的惊恐效果。
“将军。”
顾琰满怀忧愁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让他去旁边站着去了。
官员济济一堂,挤在平日显得宽敞的乾承殿里。
廉老将军跪道:“秉陛下,六皇子领商州营援军已把南军打出城外,西北援兵还需三日。”
顾靖松了口气。
“南军少说有十万人,六皇子手下不过一万人马,以臣之见,若南军倾巢而出,京城撑不过一日。”
那口刚刚送出去的气又被倒吸了回去。
“南王不打进京城,只陈兵京城外,应是为了谈条件。”
“谈什么条件?他这是谋反!朕要他的脑袋!”顾靖恐极而怒。
廉老将军闭嘴了。
顾廷道:“不过是些粮草救济,给了他也不算什么。天元国力富强总不至于这些零碎都给不出去。”
顾昭冷笑一声:“有一必有二,今日南王能一路打上京城,此次能在父皇处讨到好处,以后父皇还如何立威于天下?”
朝廷上下顿时满溢着讨论的细碎声。
“臣斗胆,”一人身穿浅绿官袍,朗声道,“臣以为罚当罚,南越黎民苍生也得救济,否则有辱圣名。判臣逆贼当死,只是开粮仓发抚恤金绝不是因南王威胁。”
林云柯,一个小小的御史台,长身而立,拱手站在殿中。
“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不如招降,南军打上京城不过因为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放出消息,如若投降,朝廷提供住宿伙食,平乱后护送俘虏返回南越。只要南军军心涣散,我军以一当百又如何。”
“陛下以德报怨,南军见陛下圣明仁厚,定也能真心拜服。”
朝堂上静了片刻,有人反驳道:“我方不占优势,对方不愿投降怎么办?”
“臣请去六皇子商州营,与六皇子共商!”林云柯屈膝跪下,拜道。
现在主动去军营几乎无异于找死,大家都不作声了。
顾靖合了合眼,“准了。”
院子里阴霾,天黑了又亮,屋子里已经没有什么屯粮。还好在战乱之前,沈琛才买了新的面粉大米鸡蛋。现在一屋子三个人都靠着喝粥过活,靠着那几把小葱时不时炒个蛋吃。
因为正值战乱,沈琛对那些平时看起来细微的风吹草动都觉得心惊肉跳。
所以现在门外的敲门声,显得分外可怖。
沈琛并不想理会,这个时候谁知道外面进来的是神是鬼。
但是门外的人似乎十分不甘心,低低地喊了声,“有人吗?”
声音听起来低低地,文雅而不失礼。沈琛朝董胜使了个眼色。董胜会意,操了一根手臂粗的木棍,向门口接近。
门开了,门外站着一个穿着颇为干净的戴帽的读书人,不至于歪瓜裂枣,只是长得不十分显眼。他颇为惊讶,看着董胜。
“小生范子钦,借宿的旅馆被炸了,各位好心人能否收留小生片刻?”他咧开嘴笑了笑,那一口牙并不整齐,起伏参差,颇有小琅琊山的意境。
董胜回头看沈琛,沈琛还没点头,那人已经自觉进门,把门都给栓好了,颇有赖着不走的意思。沈琛那一口要说好的气憋在喉咙口。
“咳咳咳咳咳—”沈琛咳了一串,只见那范子钦十分自来熟,“这位小少爷人美心善,我看断不会拒绝我的,来来来喝点水。”
说完十分顺手地操起了桌上的茶壶给沈琛倒水,双手递给沈琛,两眼炯炯有神,十分狗腿地笑着。
沈琛接过水,顺了口气,上下打量着他,那人已经坐下了。董胜操着木棍站在一旁,也盯着这位范子钦。
“您家这位小厮有些吓人……”他抬头看了董胜一眼,对沈琛道。
沈琛让董胜把棍子放回门后,“他不是小厮。”
“那他是?”范子钦眼睛一转,“两位又不像。”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沈琛把茶杯啪的一声拍在桌子上,本就心烦意乱,现在又不知道是从哪里跑出来一个范子钦,他一个头都不够两个脑袋大的。
“哈哈……这不随便问问。您看我能待在哪?”
沈琛让他和董胜住一间屋子去了,杜坤霖这小破落房子,还能塞进人就不错了,就别想什么单门别户的了。
有消息说南军被打出了城门,沈琛大着胆子出了回门。娄家钱庄子大门紧闭,街上空荡荡地几乎没有开门营业的铺子。沈琛去了娄家,那老管家从门缝里看见了沈琛,给开了个门。
一开门就是愁眉苦脸的娄鑫和娄老爷。
说起来娄老爷子白手起家一辈子辛辛苦苦操劳生意,却没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娄夫人走了,本来她手下的业务就要重新打理,现在南军打进京城,娄家下面的商铺都不开门,一点进账都没有,反而朝廷一而再再而三地派人来要钱。
娄老爷子头发都白了一大半。
娄鑫也唉声叹气,看着紧闭的自家大门无计可施。
见沈琛来,拉了他一把,让他进来,然后把门关好。
“你来做什么?缺钱还是缺粮了?”沈琛悄声问他。
可见这几日京城里相熟的怕是都来娄鑫家走了一遭,娄鑫这接客流程也熟悉得很了。
沈琛想到家中又多出的那一张口,也小声道:“先生家里揭不开锅了,来找你打个秋风。”
娄鑫看他,浑身透露着“真的假的”的意味。
沈琛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恨道,“爱借不借。”
“行了吧,送你都行,你和那老头能吃多少。”
“不,还有董胜和范子钦。”
“行吧,董胜和…什么范子钦?”娄鑫惊道,“你先生家是开善堂的吗?怎么又多了号人物?兵荒马乱的你怎么什么人都敢带回家里来?”
沈琛也被自己善心感动到了,“那什么,流年不利,能救人一命就救人一命呗,他睡觉的客栈被人炸了。”
“最近被炸了的不就只有那个远林客栈吗?你再说一次这人叫什么?我着人给你打听打听去。”
“范子钦。”管家拿了纸来,沈琛写下递给了娄鑫。
娄鑫拿着那张纸横竖看了两遍,过了几遍发现自己真的没听过这号人物之后,就把那纸叠好了收入袖中,拿了十几斤大米面粉让沈琛回去先对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