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七】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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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醒来时，潋华宫内烛火明灭，青帐外似笼霜华，烛火上晕开新月般的白光，他头痛欲裂，记不大清前事，只记得个白衣女子躺在他榻上，形容诱人，他不经意一动，触手的便是一具温软的身体。
他慌忙转过脸去看，却发现身侧躺着个乌发如缎的女子，她背对着他，雪白的肌肤上红痕淤青密布。聂重琉心里一颤，不知是是怒还是悔。他掀开被子，穿上衣服，刚刚站在青罗帐外，里面的女子似乎被惊醒，微微一动，下一刻她猛人坐起，却因身子疼痛发出闷哼，她小心翼翼的掀开帐子，赤足刚碰到冰凉的地面便是一冷，她瑟缩一下，聂重琉站在偏僻的角落里看到白色亵衣的女子赤足走出。
像是心福灵至，她捡起地上黑衣时，往聂重琉那处望去。
两人的目光刚好胶在一起。
聂重琉看到荻泠那张冷艳的脸，厌恶的别过眼。
荻泠似乎没有预料，见聂重琉什么也不说，便走到他身旁，“尊上，昨夜。”
聂重琉本来强压着心里的怒气，见荻泠这么开口想叙一叙昨夜之事，冷声道：“已经如你所愿了，你还想说什么。”他拂袖而去，荻泠急忙抓住他的衣袖，“尊上，属下想说那花清酒，她昨夜在这殿中……”
聂重琉狠狠挥袖，“我同你的事你还想牵扯花清酒？”
袖中带着劲风，将荻泠狠狠甩开，荻泠一时不查，摔在地上，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聂重琉就厉声道：“滚出去。”荻泠不明白他为何这么大的火气，作为魔界中人，春风一度其实太过平常，纵然聂重琉是她第一个人，她也不会为此事羞涩多少，因而未曾想到聂重琉就是因着春风一度而不自在，而恼羞成怒。
荻泠抬头：“属下逾矩同尊上有了露水姻缘，可这桩事说来也是……”
她说到这里时，聂重琉眼下一扫，便扫到了那玉颈上密布的红痕，心下厌烦，“你以为你可以得到什么？重荻泠，你未免太自以为是了吧。”
荻泠疑惑的顿了顿，“尊上什么意思。”
聂重琉掌中用力，一股劲风从她身上打过，荻泠险险避过，口中还是有血蜿蜒而下，她站在宫内，低着头，恍惚看到一双方靴在自己面前，那人声线漠然：“便是春风一度又如何？我的心里永远不会有你的。你这种费尽心机的女人让我不耻，本尊再也不想见到你，滚远点。”
荻泠的视线往上移了一寸，便再也不动了，她的笑像是带着嘲讽，隐在冷漠的神色中，“多谢尊上恩典，属下却是逾矩了。”就算剩下千千万万的话语，都被她尽数吞入了腹中.
待聂重琉走出潋华宫，她抬起广袖，遮住脸，身子不住的颤抖。哭声压抑。
此后荻泠如何修养，修养了多久。
他都不曾过问。
如此漠然，倒是预兆着他与荻泠之间的错过。
在那段有关他同荻泠春风一度的回忆里，他只记住了自己的怒意和莫名的怨恨，有的些微难以名状的羞愧却被涅没得无影无踪。他没有想过，为何那晚自己喝了几杯酒而已就已是醉意微醺，他没有想过，为何荻泠可以乘虚而入同他春风一度，为何，为何……为何花清酒自那夜就尚未出现。
偏偏，他都尽数揭过。
自那一夜后。
每每午夜梦回，他都会梦到自己纠缠着一名黑衣女子。自己亲手褪下她的黑衣，手贴在她的白色亵衣上，咬着她的脖子，她的长发如瀑，肌肤如雪，他拨开她的乌云般的黑发，贴着她的脸，像是渴求般，想看清她的脸。
在满怀的冷香里。
他认清她的眼神。
哀伤的，决绝的，怨恨的，委屈的，爱慕的，漠然的。
荻泠，都是荻泠的。
此后三十年，他果然没有再看到她。
销魂殿殿主稚南倒是偶尔在他面前提起荻泠，偶尔说起荻泠胃口不是很好，也时常说起荻泠越发惫懒，整日躺在榻上舀着本话本子一看就是许久，整日里无所事事。
他都不予理会。
花清酒再来时，这是他不见荻泠的第八十五个年头，花清酒携着在昆仑时他酿的酒，着一袭白衣袅袅而来。
他在南荒魔界并非没有喝过好酒，可他一碰到这坛酒，酒恍惚了几分，花清酒笑意盈盈的为他斟了满满一杯，双手递过去，他接过时，看到酒杯里碧湖一般的酒水里，一个眉目如朗月的男子，恰如往昔，一点未变，一点不改。他把酒放在身侧，鬼使神差的，问了句：“清酒，你还喜欢我吗？”
花清酒神色一滞，柔声道：“自然的，我想同重琉哥哥在一起的，我记得在昆仑时，哥哥你抚琴，我跳舞……”说到这里，她带着无限情意，眼中却是蕴着无尽哀伤，“不过如今的魔界，我也可以时时……时时来看望重琉哥哥的……”她说到这里，勉强一笑。
不知为何，聂重琉神色怔忪，他竟想起了荻泠，梦中的她从未这么笑过，只是冷冷一眼，便叫他如坠冰窟。
她也是难过的。
可是荻泠在他梦中在难过什么？
“那你愿意同我在一起吗？从此住在南荒，再也不离开？”他想这么问花清酒，却强压下去，他想花清酒一定不会愿意，南荒只有一个他，他却不足以让她留下，她盼着的其实还是他重回神界，他却是再也不能回去了。花清酒在神界有很多朋友，她要是同自己在一起，失去的是所有，这些他都不能给她。
他不忍心，他知道那种难熬的感觉，他得到的远远不如失去的，他在潋华宫里，时常在夜里盯着横梁发呆，夜夜难以入眠，太难熬了。纵然花清酒愿意呆在他身边，他都不肯的，他不忍心在漫漫岁月里，看到她在他身边只能仰仗他。
那时，她定然会在夜里哭的，会比他更难熬，她在南荒只能仰仗他，若是没有他，她该如何？
他那时渐渐认清自己对花清酒的感情，他想他对花清酒是兄妹之情，他待她好，不仅是这样，亦是他对神界的那点些微的期待。如今他该放手了。
他却不知道，花清酒往返于神界，一直都是在等他，她要等到地老天荒天崩地坼，只是一心在等他呀。花清酒为了他已经推了无数婚事，她在一日又一日的等待里，心头发慌，难能平静。她总是对自己说：再等等，再等等，等他回来。
可她看这个人，他怎么可能再回来呢？他已经是魔尊了，他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可她这么固执，在少女时喜欢上他，情根难拔，她那么想嫁给他，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这本该是她一生中最美的时候，可她却连摸上一下，都好奢侈。
她难过得快要发疯了。
她是多想呆在他身边，就算丢掉一切都没有关系，在八十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她铤而走险，往酒中掺了药，在他的床榻上宽衣解带，像个新娘子那般满含忐忑的等着他，每一刻都等得像是一世那么漫长。他进来时，双眼迷蒙，看着她，眼里只有他，她以为自己可以得偿所愿，可聂重琉身子一歪倒在榻上，她却看到他身后站着的黑衣女子，眼神冰冷，暗含嘲讽。她说：“原来神界也有这种下作法子？”
她羞愤交加，披衣而逃，那女子的冷哼声一直在她耳畔回响。
她的一腔勇气，溃不成军。
她也因此整整八十五年不敢涉足南荒，她害怕那件事情已经被抖出来，她在聂重琉眼中太过不堪。可她这么想得到他，她等了他这么久，她又有什么错呢？
她终于熬不过一腔相思，还是来了，可聂重琉待她如往常，那个女子却是没有告密的，她实在是感到庆幸和侥幸的，可是她依然心内忐忑。现在她坐在聂重琉面前，携着当年他亲手酿造的酒，忽然道：“重琉哥哥，父亲为我订了一桩亲事，我很快就要嫁人了。”
聂重琉失手撞翻身侧的酒，喃喃失神道：“嫁人。”
花清酒深吸一口气，“我以后，大概也不会来了，重琉哥哥，请你保重，清酒以后，是真的不能来看你了。”花清酒说出这话时，满意于聂重琉的反应，她以为接下来聂重琉会生气会大怒会说娶她，可是聂重琉竟只是释然一笑，所有前尘往事似乎都释然在那云淡风清的笑容里，他说，他说。
“清酒，你会有个好夫婿的，好好备嫁吧，这么多年你来南荒看我，我很感激，待你成婚那日，我无论如何都会叫人送一份大礼给你。”
花清酒心中有如劫雷劈过，寸心成灰。
她没有料到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呢？
怎么可以这样呢？
聂重琉他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他……
他……
他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他怎么可以松手，他怎么可以祝福她嫁给别人……
向来温润之人最是伤人，聂重琉伤她伤得体无完肤，心无寸好。
花清酒的眼泪有如雨下，聂重琉开口说了些什么，神色关切，可花清酒都听不清，耳朵犹如轰鸣，声音如潮水乱涌，她推开他的手，跌跌撞撞的跑出去。
她伤心欲绝。
这世上最痛苦的，就是苦苦等待千年万年，却得了个好好备嫁的回应。
她想要的，什么都没有。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七】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