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虚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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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风总是这样黏黏腻腻，教人想整日泡在水里，好像一接触空气，全身的水分就要被蒸发干净。方盏的衣服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脸上盖着一本书，倚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不知是睡着了还是在发呆。
“起来，别装死！去虚谷堂。”
方盏闻声像是被扰醒，不满的动了一下身体，脸上的书就掉了下来，内页上密密麻麻的小字看得人头晕。
“嚷什么？不怕上火中了暍①？”
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语气还略带鼻音，摸起床上那本书，又眯眼看了起来。
“不如担心担心你自己。整天公子小姐情情爱爱，小心血气上涌会猝死啊。”
这种一沾上话本子就着魔的习惯到底从哪学来的？方盏却心情很好，没有回嘴，只是合起话本站起身，搭上方于木的肩就要出门。
“理理衣服成不成，跟个被欺凌的小丫鬟似的，成何体统。”
方于木斜他一眼，一脸嫌弃。
天气这么热怎么还有劲折腾这些个劳什子：
“麻烦……”
他依言紧了紧衣领又扶正腰带，敷衍似的捋捋衣袖下摆，
“好了，走！”
说着便大步跨出房间，方于木并不对他今日这么话少感到稀奇，因为他一看话本就心情奇好，整个人都仿佛变成书里温婉贤良的大小姐这个怪毛病，停芜山没有人不知道，不知道的肯定就是奸细。
两人一路直朝着虚谷堂走，突然，方盏停下脚步，愣了一会朝走在前面的方于木疑问了一句：
“小丫鬟？”
思索一阵，山里哪来的小丫鬟？方于木也停了下来，呆愣半晌才明白他在说什么，笑道：
“怎么，你还有做小姐的心思？”
“那倒没有，只是觉得你这些日子越发胆大了……”
方盏慢悠悠躬身脱下一只鞋子，就着弯腰的姿势突然发力冲向方于木。
“完了，大小姐变怨妇，方盏变夺命夜叉了！”
方于木心中暗骂肯定是今天的故事不好看，他才这么快回神，脚步却不敢停留，撒开了腿朝前狂奔。两人你追我逃，喊叫声混入夏日山林，夹杂着蝉鸣、鸟语和风吹绿叶的声音，渐渐变得不甚明晰……
虚谷堂内早已聚满了人，坐在正对门口首座上的是一个看模样三十好几的中年男人。他黑发竖起，一根白玉簪子横插在发髻中，白色发带固定其上。面皮因为齐整严密的束发而拉紧，眉尾眼角都微微上翘，整个人显得十分紧绷。但比起讲究的头发，此人全身其他地方都不慎讲究：脸上的胡子恐怕已多日未曾打理，隐隐能看出打结的痕迹，身上的衣服也是皱皱巴巴。虽是一身白衣，却不是那种飘然独立、出世绝尘的白，反而像是吊丧的缟素，天生自带几分灰败。
他两边坐着一色的青衣人，有男有女，大的十六七，小的有十二三，都是少年模样。
这画面看起来倒颇有几分意思：一个中年男子带着一群半大孩子，场面异常安静，看起来像是在等待什么大人物的到来，偏偏形容不整的掌门、硬撑场面的弟子，随便哪个看起来都没有与之对称的气场。但是有没有气势，一众弟子可顾不上，他们沉浸在会有大事发生的紧张感中，空气里都是肃穆的味道，无人作声。
“说小爷是丫鬟，找死不是这么个找法！”
“说你丫鬟都是抬举你！追着男人满山头跑，你这是泼妇行径！”
“行啊，我今天就叫你见识什么才是泼妇！”
远处传来火、药味十足的声音，虽然模模糊糊，但在掉根针都能听见的虚谷堂，两人的对话结结实实落入所有人耳中。陆离一听这不像样的对白就能想象出方盏此时的表情，那比寒潭冰还厚的脸皮和无耻至极的表情简直是绝配，他连眉都懒得皱了。其他人都不敢在掌门面前失仪，拼命憋着，只有小师妹笑开了怀，一双眼睛甚是期待：
“盏盏师兄又要打人了，哈哈哈哈……泼妇……哈哈哈……”
掌门未露出任何多余的表情，仍旧坐在那处沉思不语。他对方盏的态度太过随和，随和到让人觉得掌门对这九弟子偏爱过了头，不管他做什么都不会约束，可有时候又让人疑惑是冰冷过了头，简直是任他自生自灭了。
众人各怀心思时，说话人已然来到门前，只见方于木准备冲进虚谷堂的脚步在见到堂内一干人物时硬生生停住。追在后面的方盏可没有这种眼力见，他见方于木停下，忙逮住机会将手中的鞋向方于木砸去。方于木挨了一鞋板仍是不躲也不跑，方盏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手按在他肩上，弯腰猛喘几口气，道：
“再跑啊，今天可没那么容易收场！”
说完又喘了几口气，仍是没等到回音。方盏觉得奇怪，直起身子正准备再激他几句，突见眼前满屋的人正盯着他俩，一言不发。他总算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收起气喘吁吁的模样又满不在乎捡鞋穿上，拍拍衣服整顿妥当后才慢悠悠的晃进堂内，找了个位置坐下。一切转换是那么突兀又那么自然，简直是熟能生巧，百炼成钢抬眼瞥见方于木仍然呆站在门口：
“榆木脑袋，还不进来，想让整个起微等你一个人？”
方于木迅速看了一眼掌门，又瞄了眼时矜，见两人都没什么特别的表情，赶紧小跑进来靠近方盏坐下。掌门终于等齐了众弟子，照例说了一通门规，告诫弟子们潜心练功，一日不可懈怠，越是强大越是要有担当云云。他这边刚停下训话，方于木一脑门的汗好不容易褪下，只听小师妹凑过来小声问：
“于木师兄，丫鬟泼妇是什么好玩的游戏？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玩。”
方于木没来得及让她小姑娘家家不要乱问，只听翘着腿的方盏一本正经回答了她：
“你于木师兄近来看了个话本子，听说有钱人家的丫鬟个个都美若天仙，他这是在夸我生的好看。”
他声音虽不大，在安静的室内仍然让人听得分明，加上他镇定自若的表情，众人方才憋下的笑，此时悉数爆发出来。虚谷堂内一改片刻前的严肃，一干弟子不顾掌门在侧，笑得前仰后合，连时矜都无可奈何般的嘴角上扬。
“真的？哪个话本？于木师兄，那里面可有写有钱人家的公子们都生的如何？”
方于木脸都绿了，大概只有方盏这种脸皮比登山石阶还结实的人才能面不改色的在一众同门面前胡扯，可这种情况下又不能说真话，只好硬着头皮道：
“这……这个嘛……
他这厢正想着如何圆过去，另一边就有人接话了：
“欸，小师妹，你这问题就奇怪了，咱们这些个师兄还不够看吗？问那些整天只会舞文弄墨，哄骗姑娘家的废物作甚？”
“是啊，咱们中长得标致的又不少，不比那些米虫差！”
“对啊对啊，这不是还有个比天仙还好看的九师弟嘛！”
陆离阴阳怪气接了一句，起了话头，大家都嬉笑着附和。这成功引起小师妹的兴趣，她起身绕到方盏身边，弓着腰靠近他看了好一会儿，道：
“盏盏师兄，虽然我没见过有钱人家的丫鬟，但我也觉得你定是比她们……”
“咳咳咳……”
小师妹话没说完，从方才起就一直没动的掌门像是注意到大家已经忘记了他的存在，终于咳了几声。他调整了姿势，小臂撑在长桌上：
“林儿。”
“噢……”
小师妹知道师父是让她不要再说了，只得乖乖回到自己位置。
“让停芜先摆饭”
“是！”
小师妹听见这话又开心起来，立马抛下方才的郁结，蹦蹦哒哒出了虚谷堂。
虚谷堂外有一间斜接的小屋，小师妹还未进门便扯着嗓子喊：
“停芜姐姐，我快饿死啦，我们先摆饭吧！师父吩咐的。”
“这就好了，马上来！”
屋内传来一个年轻的女声。
小师妹跨进屋里，只见这是一个空间略小却完整的厨房，屋内锅碗瓢盆、食材配料一应俱全。此时，那小小的方桌上已经摆满了数十道菜品，荤素搭配，颜色也十分好看，满屋香气弥漫，小师妹刚跑出虚谷堂时就闻到了。她见停芜在摆菜，正准备上手偷吃，却被停芜一转身拍偏了手。
小师妹不开心了，人生有两件事最不能忍，一乃美男可看不可得，二乃美食可闻不可尝。
“真的是师父让摆饭的，我只是先替他们尝尝！”
“好啦~知道不是你嘴馋。先帮我把菜都上了，不好让贵人们久等。”
停芜摸了摸小师妹的头，温声道。
“好吧，端就是了，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什么贵人……一群穷光蛋，跑上山来混吃混喝，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杜林桃捧着菜一边走一边念叨，停芜也端着盘子跟在她身后，只是轻笑不语。
众弟子见两人不一会就摆了满满一桌菜，个个色香味俱全，立马饿疯了似的围上去狼吞虎咽起来。
“停芜姐，厨艺又进步了，都快赶上那酒仙楼的厨子了！”
“说得好像你进过酒仙楼一样。”
陆离扒饭的空档还不忘回人一句。
“真好吃！嗯嗯嗯……停芜姐，还是你厉害，我这再吃下去怕是要胖的连剑都提不起来了。”
“得嘞，想偷懒也别拿芜妹妹当借口！”
这次换方盏满嘴饭菜，口齿不清的揭穿别人。
“哪有哪有，你们吃的开心就好。”
“停芜，你也坐下吃，我有个事要说。”
掌门并没有动筷，只是端坐桌前。
“是。”
众人一听掌门终于要说正事了，忙停下手中碗筷，饭菜再重也不比门派要事重，唯有方盏还在埋头苦吃。
“前些日，历儿城来人，说城内近日祸患频起，已有二十四名少女不知所踪，恐是邪物作乱，遍施法事都不能解决，故上山求助，希望起微能施以援手。”
“有此等灾祸，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济世救人、匡扶正义可不就是他们的人生信条嘛。
“正是此理，只是我近日需闭关，二长老、三长老正在司煌任事，大长老也不知所踪。找你们来，即是要想个对策。”
“师父，您静心闭关，我带几个师弟下山一探究竟。”
“也可。只是全凭个人意愿，原意下山的此次便与时矜一同，也是一次历练。”
众人一听，这发展不对啊。历儿接连失踪二十多名少女，不是大恶就是妖邪，掌门连同三位长老都不能去，只让大弟子带几个小喽啰下山解决，这战斗力可想而知。自己好不容易过几年好日子，可不能这么糊里糊涂的丢了性命，于是大家都沉默不语。有的抬头看屋顶，有的低头盯饭碗，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有陆离一脸兴奋道：
“我我我！我跟大师兄去！”
“还有我，我也要去！”
一想到下山就能吃到很多的美食，看到很多的美男，杜林桃也觉得兴奋。
“你？凑什么热闹，这可不是去玩，仔细你自己也被那妖物掳了去！”
陆离打断她的臆想。
“我怎么就凑热闹了，师父说了全凭自己意愿！”
“加我一个。”
方于木继刚刚丫鬟之劫后首次开口说话。
“好，方盏也去。你们五人此次下山，千万小心，若有什么意外，立马联系门派，不要硬抗。”
“是！”四人一同应声。
正在趁众人说话抓紧扒饭的方盏听到自己名字，茫然地抬起了头。
“这就五个人了？谁说的全凭意愿？我用头顶告诉他我自愿下山了吗？”
方盏十分怀疑时矜所谓的商讨门派大事的公正性。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虚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