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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斗嘴 ...

  •   黑暗,漫无边际的黑暗。
      方盏觉得自己好像坠在了深渊里,什么也看不到,正好他什么也不想看到。耳边传来千奇百怪的撕心裂肺,没错,撕心裂肺也是分种类的,有不甘,有惶恐,有愤怒,还有……认命。
      他能闻到周围遍布的馊臭味中流淌的是血腥,是让人麻木到不想察觉的危险。
      双手被拷在从墙壁连接下来的铁索上,手腕因为下垂的重力勒出血痕,可他已经没有一点点力气提起胳膊让自己放松了。
      应景的是,很快囚室内就被拖进来一个人,不用睁眼他也知道,又是一个倒霉蛋,不知道这个能坚持几天。方盏歪头提起嘴角,好像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起来,拿着!”
      啷当一声,监守朝他扔了一样东西,听声音应该是个铁器,
      “把他弄死,今晚就不用吊着了。”
      方盏睁开眼睛,脚下躺着一把带血的长剑,再往前就是一双脚,腿,破烂的衣服,脖子上有一道缠布,想是用来折磨人的物什。看他衣服大概是个……修士,还是有门有派的修士。方盏缓缓站起身来,笑道:
      “这人有修为,能打。”
      “用不着,百战堂从来不留不听话的狗。”
      那监守看样子是喝了点酒,与谁人吵了一架,此刻心情正差。方盏弯身捡起长剑,朝地上的修士走了几步,身后一阵铁链叮铃,他只好看一眼监守,示意他自己动不了手,那监守却呸他一口,骂道:
      “没用的东西!我数十声,弄不死就等着他来弄死你吧!”
      方盏只好又拽着铁链往前跨了几步,长剑拖在地上的声音吵醒了修士,那人猛地睁开眼睛,看到方盏居高临下的望着他,大喊起来:
      “小兄弟救我!我是路过此地的修士!我有要务在身!”
      “爱莫能助。”
      方盏举起长剑就要落手,修士像是拼尽最后一点灵力打歪了剑,整个人痛苦的扭作一团:
      “小兄弟,我身负掌门重托,前往司煌国境。途经此地为歹人所害,他们……他们欲行苟且之事,我虽死不足惜,可是……可是我一定要把消息带到司煌!”
      看来这位监守大人又是捉了个性子烈的,欺辱不成动了杀念,偏偏自己不动手,非要看着这些冰清玉洁的有志人在眼皮底下被凌迟羞辱。方盏听着他的痛声哀求,心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不杀了你死的就是我,他一剑砍下,修士缩了一下,剑刃便落上了暴、露在外的小腿,瞬间血流不止。监守自然是知道方盏一时半会弄不死他,目的就在于慢慢折磨。
      “啊!小兄弟,求你放过我,我真的……真的不能死!”
      又是一剑刺向腰腹,
      “我一定要尽快赶到司煌!”
      腿股再中一剑
      ……
      “你若是还有一点良知,就该知道天下兴亡,需万民一同担当!”
      他这一句终于喊停了方盏的动作,方盏盯着他的脖子,愣了一会,直到监守催促,才轻轻说了一声:
      “你先顾好自己吧。”
      随即猛地用力一剑刺向他胸口,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有没有弄死,眼前景象突然转化成一间温馨的小室。
      器物呈放,桂花飘香,满眼都是缠绵温软,看惯了血腥黑暗的方盏一时愣神,忽听脚下传来一声呻、吟,他一个抖擞退开几步以外,才发现地上躺着一名清丽妇人,但目光下移便可看到她的腹部被整个剖开,内里的脏器清晰可见,胸口还插着一把利刃。
      “盏儿……不要怕,到娘亲这来。”
      那妇人还能伸起胳膊朝方盏招手,他不知道自己的娘亲长什么样,听她喊的亲热,便挪了过去,妇人又招手让他蹲下靠近,方盏依言凑过去。
      “盏儿,娘亲可能要走了……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还活着!”
      妇人突然变了脸色,一伸手掐住方盏的脖子,厉声逼问他为什么不去死。他想反抗,却发现怎么也挣脱不了,妇人越掐越紧,分明就是想拉他陪葬。
      “娘,娘……咳……对不起……对不起。”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 ,就是觉得窒息的痛苦远远比不过心里的疼,疼的他不愿意解脱,渴望肉、体上的痛苦能压制住内里诛心一般的折磨。
      “去死,陪我一起死……我就不该生下你,让你为祸世间……你是个孽种,该塞回去的……”
      她说着就换了姿势,按着方盏的头往大开的腹部塞,方盏已经能清晰的看到她的脏器,甚至肠子上的褶皱也条条分明。他紧闭上双眼,不想再看:
      “娘!不,我不要!我不会的,不会的!”
      他不能死,他还没记住月光的温度,没尝过风云涌在脚下,再也不用怕谁的滋味。
      恐惧、慌乱、不甘、悔恨交织在他小小的胸膛里无法释放,方盏觉得自己快要疯了,就在他即将放弃的一刻,一睁眼又是另一番景致。
      青葱碧绿,微风疏影,阵阵鸟语蝉鸣入耳,再难过的人也变成了无忧无虑,不痛不痒的赛神仙。
      原来是梦……
      方盏从树上站起身,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的鸟窝,心道:
      “对不住了,还没破壳来着,不过也好,以后就没谁想着把你们塞回去了。”
      他折下一截树枝,踮脚捣起了鸟窝。还没清净半刻,耳边就传来一声接一声的聒噪:
      “师弟,师弟,你快下来吧!”
      “掌门说了,要守门规,不可随意破坏山上一草一木!”
      一群青碧衣裳的半大孩子从台下赶来,围在树下,齐齐抬头望着葱郁的大树,不时惊慌抬起双臂。
      “师弟,快下来,掌门该担心了!”
      一个十三四岁大的男孩又冲树上吼了一嗓子,靠近就能看到茂密的枝叶掩映中那个差不多年岁的小公子。唤他小公子,并不是因为穿衣打扮有多华丽,纯粹是身上那一点不羁的气质,以小窥大,可见日后必定是个不知世间疾苦的浪荡人。小公子站在横生的枝桠上,手持一截成人拇指粗的树枝,正伸长了胳膊去捣那不知名的鸟巢。每使劲踮一次脚,细弱的树枝就抖动一下,他却丝毫不在乎,仍是不理睬树下众人的劝说。
      “去叫大师兄来。”
      那青衣男孩用胳膊肘轻撞了一下身旁一个同样青衣的小姑娘,低声对她说到。
      “叫他也没用。”
      方盏终于发话。
      “我是让大师兄接你下来。”
      “师兄师弟,叫的倒是亲热。”
      青衣男孩正要说话,又被他一语打断,
      “叫方盏,要么叫老大,方于木,我跟你们说了很多遍了吧?”
      “行行行,方老大!下来成吗?到时候掌门问我责,我问谁去?”
      “问了会少肉?况且你们不说,他怎么会知道?”
      方盏停了手上动作,见他妥协,索性背靠树干,找个舒服的位置,就势坐了下来,目光远眺,把众人当起空气来。方于木正愁着如何应对,旁边的小姑娘低唤一句:
      “大师兄来了!”
      一群人仿佛找到了主心骨,立即转向来人方向。只见不远处的台阶确实有人走过来,从头到脚,渐渐显出整个身影。来人十六七岁模样,已是长身玉立,在一群十岁出头的小毛孩中十分显眼。他一身青碧衣衫,外披轻纱质地的暗纹茶白袍,腰间是一条茶白色系带,同样绣着暗纹。背后一柄长剑,剑鞘玄黑,裹有同样玄黑的布条,柄上是繁复突起的纹路。
      身量初成的少年最有一番风情,既青春生动又处处透着收敛内秀。眉尾一道疤,鼻尖一颗痣,黑发高束,袖口衣摆都随着他的步伐翩跹起来,竟是没由来的一股沉静之气。
      但这一切在方盏这里都是无稽之谈。不管是眼里还是心里,方盏都觉得他这便宜大师兄就是一颗绿缨白萝卜,还是看着个头大,但其实内里空心,徒有其表的那种。想到这,方盏权当他是个萝卜精,目光又回到远处。
      大萝卜好像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一直垂着眼往前走,并未对众人的目光做出回应。后来应该是感受到了前方不寻常的氛围,他抬起了头,看到一群人的大阵仗却丝毫不稀奇,应该是经年累月,习以为常了。
      “何事聚集?”
      “大师兄,你可算是来了,你快劝劝盏盏师兄,他怎么都不肯下来,那树枝太细了,会断的!”
      “是啊,大师兄,老大早课以后就跑到那树上,我们找到的时候他还在捣鸟窝,现在也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向大师兄汇报情况。
      “别慌。”
      大萝卜走近树下,才看到细枝上坐着一个人。那人十二三岁的年纪,背靠树干,一条腿屈着,脚抵在树枝上,另一条腿悬在半空晃来晃去,竹竿似的。手肘撑在曲起的膝盖上,另一手拿着一截树枝摇摇晃晃,好不自在。身上虽也是青衣白袍,却怎么看怎么衣冠不整,衣服颜色也比其他人深了一个度。
      “下来吧,今儿又是什么节,跑那上头看风景?”
      方盏低头施舍给他一个眼神,马上又转了回去,道:
      “怎的,看风景还得看黄历挑日子?”
      “上面危险,下来也是一样看……”
      大萝卜不在乎他轻蔑挑衅的语气,仍是温言相对。
      “废话真多,怕不是哪天连我吃几顿饭也要过问一下?”
      “放肆,对大师兄无礼!”
      一群青衣小人里突然有人出声呵斥,方盏一听那拔尖的声音,就知道谁在跟他呛声。

      说话人名叫陆离,是大师兄时矜从山下带来的一个小乞丐。此人身世说来也是凄惨,七岁时便父母双亡,被亲舅舅卖去码头做苦工。可他年纪尚小,气力不够,不但受到工头的剥削,更是被一些年纪稍长的童工合伙欺辱。
      陆离不堪日复一日的痛苦,在一个雨夜出逃,不想被一个平日就欺负他的童工看到了,转身就报告了工头。工头领着一帮半大孩子,在一个巷子里堵住了他,硬是将他打到满身伤痕,人事不省,左小腿更是被木棍打断,血水融着雨水流出轨迹,煞是骇人。一群人丢下残废的陆离,径自离去。
      陆离就这样在雨中躺了一夜,直到第二天被附近的乞丐发现,几个人合力将他抬进了城隍庙。可是当时的陆离早已烧得神志不清,身上的伤口被雨水冲的泛白,断了的骨头戳破皮肉,白森森的暴露在空气中,周遭的肉都翻卷着向外。所有人都不知道他究竟还能不能活,也没钱给他请大夫,只得替他擦干了身体,换了衣服,又喂了些热水,平放在草席上,听凭天意了。
      后来,时矜出现,背着陆离一连叩了三条街的医馆连同药铺的门,才找到一个老瞎子原意给陆离医治。再后来,时矜拜入起微,成为起微开山大弟子,三年后下山偶遇死活缠着要报恩的陆离,只好将其带上停芜,拜二长老为师,成为起微第七弟子。
      陆离从此对时矜唯命是从,不论是饮食起居,还是言谈举止,一律向时矜看齐。哪怕时矜让他隆冬天去山泉泡澡,他也能立马脱得一干二净,连条裤衩都不剩,还是不带问为什么那种,简直就是狗腿子一个。这人平时还算正常,一遇上时矜,立刻化身献艺邀宠的深宫怨妃,连说话声音都一下提高八个度,生怕时矜注意不到他。
      方盏觉得这等狗腿子,若是能收为己用,哪怕只是用来天天听他拍马屁也是极好的。可惜是对家的,那就只能敞开了糟践。何况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陆离一头热的往时矜身上贴,既然是个没有主人还到处乱吠的狗腿,此时不糟践更待何时!方盏嗤笑一声,换了一副心情甚好的脸色:
      “欸,七师兄这话我就听不懂了,看来你还是不了解大师兄……”
      他朝时矜抬了一下下巴,
      “你看他可觉得被放肆了,这不笑的挺开怀?”
      “你!”
      陆离正欲反击,却见时矜上前一步,抬手拦下了他,仰头看着树上的人:
      “掌门有要事商议。”
      “什么时候门派要事我也能插一脚了?”
      时矜却是不想再跟他浪费口舌,后退半步,作势就要跃上树枝。他立马收起欠揍的表情,放下左腿,道:
      “得得得,有手有脚,不劳烦大师兄。”
      说着双手一撑就从树上跳了下来,吓得小师妹惊呼出声。
      “起微派十二弟子,申时虚谷堂,掌门亲临。”
      时矜双手往后一背,宣布掌门口谕。
      “是!”
      他瞥了一眼拎着树枝在地上乱画的方盏,提步继续朝方才要去的方向走,仿佛只是被师弟妹们挡了道,才正好想起掌门交代了事,顺口提一声。
      “哼!倚老卖老的见过不少,倚小卖小倒是头一遭!”
      陆离嗤之以鼻道。
      “是啊,七师兄,可不得特别一点嘛,不然岂不是谁都可以当你们老大?”
      方盏一句不落,他目光落在陆离脸上,眼里却似乎什么也没装下,依旧是一脸好整以暇的浅笑。每次他膈应人时都是这副模样,好像什么也不比这事好玩,又好像这人世全是索然无味,连折磨人都无聊至极。
      “哼!”
      陆离自知再跟他斗下去也斗不出结果,一甩袖子,朝大师兄离开的方向追过去。
      一群人见两派人马又是不欢而散,便各自离去,只有方于木还留在原地。
      他站在那好一会儿,方盏都好似没有发现,只是站在山崖边朝着远处望,不知在沉思还是发呆。
      擎云台是停芜山上突出的一块,本就处在极高的地方,又从山体中剥离伸出,往外多一步就是悬崖,云深不见底,从山下看,就像是擎起了缭绕云雾。擎云台上那棵树,不知长了多少年,十分粗壮,枝繁叶茂,但不开花不结果,冬夏常绿。
      方盏经常一个人到擎云台,或是临崖而立,或是倚树而眠,没事就朝着很远很远的地方望,望着望着就静止了,变成了一样的大树。
      “喂……方盏……”
      见他许久不动,方于木上前一步准备上手。
      “叫谁呢?还没认清自己身份?”
      “得了吧,论辈分你还得叫我一声六师兄,到底是谁没认清身份?”
      “最烦你们这一套师兄师弟,明明互相看不惯,还偏要演得一副同门情深。”
      “只有你看不惯所有人吧!”
      多一句都听不下去了,一个刺头整天不务正业,找完这人麻烦又挑那人毛病,还好意思明里暗里说别人看不爽他。看得爽才出鬼了好吗?人家不对你喊打喊杀简直是感动苍天!偏偏方盏还一副‘世人皆浊唯我透彻,你们这一众师门真情让人恶心’的模样。
      “停停停!刚刚舌战完妖精跟狗腿,不想跟你浪费口水。”
      方盏转身一抬手,止住方于木即将脱口的吐槽,在他肩上拍了一拍,绕过路往苦所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斗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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