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支烟》易倾

3、第 3 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相逢何必要相杀。

　　陈嘉相当的倔，但她还是被一点一点地拽了下来，前面那个小个子司机立刻跑下来将背包递给她。

　　光看脸，绝不会想到陈嘉会如此死皮赖脸，她紧紧的扒住车门：“何必呢弟弟，咱们都一家人，能不能好好说话。”

　　莫名其妙生什么气，她都没生气，她脾气多好啊。

　　方怀闻言，手指松了松，陈嘉立刻理直气壮溜回了车上。

　　他站在了车门外面看着陈嘉，不知怎么的，表情似乎带了点淡淡的嘲讽：“好，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过来这里。”

　　陈嘉沉默片刻，觉得这时候不能用糊弄叶谦那一套，不然一定会被打。

　　她诚恳道：“我得了脑瘤你知道吗？治不好的那种，所以我想来战乱地区，趁着生命的最后余光，搞一点震撼世人的照片，也算不枉此生。”

　　她算是一个三流的记者，没什么作品，就是混。

　　“治不好的脑瘤？”方怀顿了顿，又问她：“三阴性的么？”

　　陈嘉悲痛承认：“对，没错。”

　　“脑瘤没有三阴性。”方怀淡淡说道：“我说的那是乳腺癌。”

　　陈嘉面不改色：“不好意思口误，我其实得的是乳腺癌。”

　　司机看不过去了，回过头用蹩脚中文来质问她，“你怎么不说你是前列腺有毛病呢？”

　　陈嘉：“我前列腺有毛病。”

　　司机：“……”

　　这个国度，春寒料峭、反反复复。

　　方怀点了一根烟，打火机窜出幽幽蓝光照亮了他的下巴。下一秒他忽而干净利落掏出怀里的枪，枪口对准了陈嘉漆黑的眼睛。

　　他说：“别逼我，自己滚。”

　　语调冷过春的寒风。

　　这王八蛋来真的。

　　陈嘉的表情转向冷峻，接着一言不发提着自己的背包下车。

　　临走之前她不客气地抢了方怀的枪，口气很懒：“老子的。”

　　前方城市灯火通明，几乎让人怀疑这是否真的正处于战争之中，真实中总是掺着点虚妄。

　　方怀坐回副驾驶，司机叹了一口气，“方老板，咱们回去么？”

　　方怀点头：“嗯，对不住。今天出了点意外。”

　　司机没吭声，多少还是存了点怨怼。

　　片刻后他打着商量：“我女儿还在后备箱里，能不能先放出来？她胆儿小。一直被关在箱子里，肯定害怕。”

　　方怀解开安全带，“行，你别动，我过去。”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今夜方怀原本是准备将司机的一家老小，以及另外十几个卡西人藏在行李里，一同逃离。

　　但谁知道冒出来一个陈嘉，而且鬼使神差的，方怀放弃了这次行动，救了这女人一命。

　　现在再来纠结什么代价跟后悔都没意思了，总不能再把陈嘉塞回去，就当脑子发热罢了。

　　但是说回来，这女人似乎真的有点欠打。

　　**

　　欠打的女人被赶下车来，正欠打的想着：这国家居然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儿。

　　不是想象里战火纷飞人民惶惶度日的模样。

　　她也不是全部没准备非得赖上方怀，刚才只不过是觉得跟他一起可能要方便一点罢了，谁知道便遭到了惨无人道的嫌弃。

　　陈嘉掏出手机，拨了一个电话，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是显得低沉：“哈喽？”

　　对面非常开心：“baby，终于等到你了。”

　　“别忙着高兴啊……”陈嘉踢了踢着路边的小石头，在大街上转悠着：“我又不是为你来的。”

　　说罢她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此刻浓云遮天蔽日，望不见任何星星。

　　**

　　李德耳，是这个人给自己取的中文名字，但他现在大小算是一个军官，隶属于哪个阵营陈嘉懒得管，歪着脑袋听他夸夸其谈。

　　他说：“这家酒吧很不错，但老板娘之前私藏了几个卡西人，一起枪毙了。”

　　“嗯？”陈嘉终于回过神来。

　　她没换衣服，脸上略微有些舟车劳顿的疲惫感，抽空抹了下口红，昏暗灯光之下又是另一种迷离风情，漫不经心问道：“那酒吧现在归谁？”

　　李德耳凑近，神秘道：“我老板的死对头。”

　　陈嘉笑：“哟，你不怕被拖出去枪毙。”

　　她敷衍假笑的时候，眼睛下意识微微眯起来，刹那间，宇宙星河都在里面流转。

　　李德耳低低说道：“我死，你也得跟着一起，我怎么都不亏的。”

　　陈嘉没搭腔，掏了他口袋里的打火机和烟，慢慢掀开打火机的盖子，动作装逼得差点没点着火。

　　火苗在窜起在眼前的时候，她似乎透过去看见了方怀的虚影，一闪而过，看不清表情。

　　但陈嘉觉得他在鄙视自己。

　　火灭了，陈嘉隔着几个人头，眯着眼看门口的那个男人。

　　他明显是才回来，不知道路上为什么会耽搁了时间，正漫不经心摘了自己白色手套，垂着眼皮听手下人轻声汇报。

　　陈嘉笑了，将跷在茶几上的腿换了一条，脚后跟重重敲了一下木桌板。

　　没素质。

　　“你要找的方怀，酒吧现在的老板。”陈德耳似乎叹了一口气：“baby？看一眼我嫉妒的脸。”

　　陈嘉舒舒服服瘫在了沙发上，吐了一口烟圈，敷衍道：“乖。”

　　与此同时，方怀终于看过来，嘴角牵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

　　旁边的小个子司机脸色瞬间惊恐，险些失声叫出口，被方怀不动声色挡在身后。

　　陈德耳中文说的很溜，风度翩翩站了起来，高声道：“方老板，最近好啊？”

　　但是陈嘉的一只腿横在了当中，他过不去，也不恼，只是微笑着站在原地等他过来。

　　杀机四伏。

　　方怀冲后面的司机说了点什么，若有若无瞥了一眼酒吧里外李德耳的警卫队。

　　他走过来了，两人隔着陈嘉一条腿，笑吟吟地握了下手。

　　陈嘉抬腿，又不耐烦地踹了一下桌子，跟个社会不良少女似的，微抬着下巴，似笑非笑觑着方怀。

　　战乱之地，枭雄四起。当然这两个男人是够不着了，李德耳跟着当地的反.动派做军师，方怀又相当于被另外一个势力罩着。

　　这两人在一起如果不撕逼，那算是奇事。

　　方怀才看见她似的，微微一笑，“嫂子好。”

　　李德耳脸色一沉，陈嘉却仿似没听见，单手夹着一支烟，另一只手把玩着那把抢，什么话都不说，只冷着一张脸，一幅找茬挑事儿的专用姿态。

　　片刻后，她偏了偏下巴，好像自己才是老板一样，“坐。”

　　两个男人依次落座，陈嘉幽幽叹了一口气，万分委屈：“我这辈子，还没被人拿枪指着脑袋过。”

　　“baby受委屈了。”李德耳顺势握住她的手，“谁这么不长眼？”

　　方怀没搭腔，手里拿了一杯蓝色的酒，酒名应该会是星空之梦一类，庸俗应景。

　　片刻后，他不知道问谁，声音带着点玩味：“baby？”

　　后房里，小个子司机恨恨道：“贱女人！”

　　救了她一命，她反而一点不知道感激，发骚搭上个美国佬，就跑过来耀武扬威。

　　“哎，就怕这个女人是发现了我们藏着的朋友……”调酒师嘴唇微微颤抖，“你看，她带来了好多武装士兵。”

　　如果那些可怜的人被发现，就连方怀都得死。

　　杀光卡西人，是这个国度里所有人的认知，谁敢私藏，一律处死。

　　没人能改变的了。

　　陈嘉不知道自己正在被十几个人一同咒骂，还在挑眉看方怀：“你来自己说，这事儿到底要怎么解决吧？”

　　李德耳跟着一起看他，他并不说话，但明显是一定要为陈嘉撑腰。

　　“我需要提醒你一下，在我把你赶下车之前，我救了你一命。”方怀语气很淡：“我认为你应该知道，什么叫适可而止。”

　　陈嘉冷笑一声：“如果我一定要不知道呢？”

　　方怀将酒杯重重顿在桌子上，气氛陡然变得剑拔弩张，李德耳带过来的亲卫队齐齐向前一步，而方怀这边的保镖也迅速围过来。

　　“说啊。” 陈嘉不知道收敛，俯身将燃了半支的烟丢在了方怀蓝色的酒里，歪了歪脑袋：“怎么解决，嗯？”

　　李德耳挥挥手示意下面人让开，暧昧搂住陈嘉的腰，“别太生气，反正你人没事就好。”

　　陈嘉知道自己现在很欠揍，平常做这种事情……平常她还真没怎么做过这种欠打的事情。

　　但是看着方怀被激怒，莫名，心情很爽。

　　僵持了一会儿，方怀似乎懒得再和她这个神经病再牵扯些什么，扬了扬下巴，“直说吧，你想要干嘛。”

　　几个姑娘和小朋友都还没来得及送回去，只能暂时藏在了酒吧后厨，万一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只能先把她打发走。

　　“弟弟，脸色别那么难看。”陈嘉终于笑了，她起身，轻松道：“我先去个洗手间。”

　　方怀只小了陈嘉两天，而她以前就喜欢弟弟弟弟的喊人家，一向是没什么正经。

　　她找到了卫生间，心情明显不错，吹着劈叉又难听的口哨，揉了揉眼皮子。

　　一进去，她发现有点不对劲。

　　一道闷棍带着凌厉的风从身后卷了过来，陈嘉下意识一躲，幸运没砸到后脑，但是肩膀狠狠挨了一下，瞬间骨头都仿佛裂了一下。

　　她最近怎么老是被人打？

　　那人还准备打，陈嘉已经敏锐的回头，低下身子抬手接住了又一次落下的棍子，同时看清楚了袭击她的女人。

　　稍稍白一点的皮肤、琥珀色大大的眼睛、惊恐而满是伤痕的脸。

　　卡西族。

　　正在被——全国下令屠杀的种族。

　　陈嘉错愕，此时突然脖子被人卡住，被迫提了起来，狠狠推到墙壁上。

　　那人力道不断收紧，陈嘉发不出声音，被拖着往外面走。

　　又是一个卡西族人。

　　……方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