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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奈何(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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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面只绣了三个字,很明显是一个名字——孟恬羽。
吴渊伸出去阻拦的手僵在半空中,看着张唐煊缓缓抬头,冷笑一声,“还真是。”
然后那件衬衫被揉成一团,砸在吴渊脸上,张唐煊甩门而去,临了还留下一句,“没出息。”
关于吴渊和孟恬羽的故事,实在是相当狗血且无聊的。
概括一下就是,默默无闻的吴同学暗恋中学校花五年有余,终于在高三那年抱得美人归,却在高考前夕发现女神在外另有他人,吴同学惊怒震痛之余戴着顶绿帽子咬牙上考场,又发现那个给自己戴绿帽子的人就坐在自己前面。
于是吴同学自然而然地考砸了。
张唐煊帮着兄弟追了三年的女神,对于吴渊坎坷的感情经历一清二楚,得知事情真相后怒不可遏,带了一帮弟兄就要去教训那对狗男女,却被吴渊拦下,他那时懦弱得如同落水的败狗,有气无力地说“算了”。
那天也是这么一个炎热夏日,他和张唐煊面对面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师哥恨铁不成钢地把手里的篮球朝他砸过来,也是说了这句话——“没出息!”
那篮球越过他的脸侧,落到被烈日烤得火热的塑胶跑道上,一跳一跳得弹出好远。
半晌,吴渊才逐渐回过神来。
他捋平了那件衬衫,找了个衣架把它挂回衣柜里,回到厨房继续洗着没洗好的碗,然后再刷牙洗脸,换下睡衣,下楼去开店面门。
穿过几排书架,吴渊把卷帘门拉开。外头过于灿烂的阳光洒入玻璃门,将店里书架上摆着书映成淡金色。玻璃门上用红色胶带贴了几个字,旧书店。
邻居们惊讶于这家书店这么早就开门,甚至隔壁的面店老板还特意走过来看看二手书店是否易主,吴渊笑着跟他们打招呼,“早。”
面店老板说:“吴老板,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开张了?早饭吃过了吗,要不要来碗面尝尝?”
吴渊只说:“太客气了,面就不用了,我已经吃过早饭了。”又寒暄了几句,就转身回到店里,将蒙尘的旧书们掸了掸灰,开了空调,趴在柜台上眯起了眼睛。
吴渊大学毕业后,由于专业太过冷门,一直没法就业,师父就借了他这间店面,让他有个活儿干。但是因为地段偏僻,一天到晚也未必会有一个客人,所以反倒比读书的时候更空闲。不过好在吴渊也不靠卖书赚钱吃饭,没事给人看个相算个卦,偶尔通过师父接个活儿,小日子其实过得还蛮滋润,但是天师这种职业说出去难免给人骗钱神棍之感,出国办起签证来也颇困难,所以他还一直保留着表面个体户的身份。
空调的小风呜呜地吹,吴渊满腹思绪如乱麻,趴在桌上半晌未动也没睡着。玻璃门忽然被拉开,吴渊抬起眼皮子朝门口睨了眼,是一个年轻人,大夏天却穿着穿着一件像是白色马褂的衣服,浑身上下遮得严严实实,带着副黑框眼镜,看着斯斯文文的,进了门,便好奇地东张西望,拿起这本书翻翻,又拿起那本书看看。
这样的人吴渊见得多了,多半是吃饱了没事做出来溜达,看到一家二十一世纪少见的二手书店心里好奇,就进来瞧瞧,看几眼就会出去。吴渊没搭理他,继续趴着睡觉,这空调的冷风不知怎么的突然强劲起来,冻得吴渊胳膊上鸡皮疙瘩一阵又一阵,他实在撑不住,正要去拿件外套来披,一抬头,却看见那个穿着古怪服装的年轻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抬起胳膊朝他晃了晃手里拿的书,笑眯眯地问:“老板,这本书怎么卖?”
他手里拿的是一本85年在香港出版的《太岁镇宅灵算》。这里所有摆着的书吴渊都看过,想也不想就说:“这本书从第三十四页开始到第八十四页都是缺损的,你想要的话,5块钱拿走。”
“五块钱?”年轻人诧异地说:“这么便宜,老板你还做不做生意?”
吴渊从一旁的衣架子上扯了件薄外套穿上,说:“你要想多给,我也不会拦着呀。”
年轻人拿着书翻了几页,忽然皱起眉,无不遗憾地说:“居然没有,看来我想看的内容刚好在缺失的那几页里,实在是太可惜了。”
吴渊略感诧异,“你看过这本书?”
年轻人点点头,说:“我在网上看到过这本书的影印版,但是年代有些久远,好几页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能看个大概意思。我就想着哪天要是能买到实体书就好了,没想到,遇是遇到了,可想看的还是没有。”
“缺的那几页讲什么的?让你这么着迷。”吴渊问。
“观落阴。”年轻人说。
“观落阴?”吴渊皱起眉,“是那个……使活人灵魂出窍至地府一游的……观落阴?”
年轻人“咦”了一声,“老板你也懂这个吗?”
吴渊忙说:“只是从电影小说里看到过讲这个的,我自己哪能懂啊。”
“书上讲的好像也不是观落阴的方法,而是……阵法。”
吴渊一愣,“阵法?”
年轻人说:“阵法的名字取自地府,像什么奈何桥啦、黄泉路啦、忘川河啦之类的。但是影印版也就只能看个加粗标题,图都是黑成一团的,更不用说那些详细描写的小字,我也不知道这些阵法具体是怎么样的。”说着,他低头看了眼手里有些破旧的书,眼巴巴地看着吴渊,“老板,缺的那几页真的找不到了吗?”
吴渊说:“这本书我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在这儿的,就算缺的那几页真在我这儿也早被当垃圾扔了。”
“哎,那好吧。”年轻人垂头丧气地掏出五块钱放在柜台上,“看来我和这本书真是没什么缘分了。”
把钱丢进抽屉里,吴渊敷衍地送客,“慢走,有空再来逛哈。”
年轻人朝门口走出几步,忽然又蹦了回来,“老板,我能加你微信吗?”
吴渊警惕地看着他,“你加我微信做什么?”现在网络发达,不少同行都开通了线上服务,微信、淘宝上都能开展业务,什么看相算卦塔罗牌,足不出户就赚得盆满钵满。但吴渊不赶这个时髦,依然是老做派,兢兢业业地面对面交流服务,微信里的好友屈指可数,朋友圈里刷到的动态的数量一年加起来可能都没人家一个微商一天发的多。
年轻人说:“以后再有这种类似的书,你告诉我,我来买!”
虽然吴渊不靠卖书赚钱,但面对顾客的这种请求,他还是不怎么能拒绝,迟疑片刻后就掏出了手机,“那好吧。”
送走了可能是本周唯一的顾客,吴渊又重新趴回柜台上进入昏昏欲睡状态,今天的空调发挥得不太稳定,先前冷风吹得还挺给力的,现在披上衣服了它又消极怠工,吴渊趴出了一脑门子汗,正要脱了外套挂回衣架上,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嗡嗡”地震动起来,吴渊拿起一看,来电显示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他接起,“喂?”
手机那头传来的是一个很有些熟悉的男性的声音,“您好,请问是吴渊先生吗?”
“……我是,你哪位?”
“我叫谭林,是张总的助理,我们之前见过的。”
张总?吴渊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哦,你是煊哥儿公司里那个谭助理?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谭助理握着手机,有些无奈地回头看了眼正气鼓鼓坐在转椅上转圈圈的老板,“是这样的,张总有些话要我向您转达。”
吴渊忽感不妙,连忙打开微信试着给大傻子发了表情,果不其然看到了一个红色的惊叹号——你还不是他(她)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微信好友本来就寥寥无几,这下可好,又被删了一个。
吴渊一边在心里吐槽张唐煊个死傲娇,一边无奈苦笑着问:“他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谭助理说:“张总说,后天零点,去跨江大桥办正事。”
吴渊说:“我知道了。”
电话挂断,原本坐在转椅上的张唐煊迫不及待地弹起来,问:“怎么样怎么样?”
谭助理说:“吴先生说他知道了。”
张唐煊脸上显出失望的神情,皱着眉问:“他就说了这个?”
谭助理很是认真地回忆了一会儿,然后诚恳地回答:“不止,他还问了打电话给他有什么事。”
“……”哪怕多算上这一句好像也并没有给这场通话增加太多意义?张唐煊有些不满地轻轻“哼”了一声,拖着嗓子,问:“那他讲话的声音怎么样?”隐隐有些激动与期待地问:“有没有很沙哑很柔弱很无助?就像哭过那样。”
谭助理不得已又认真地回忆了一遍那通短小的对话,然后坚定地摇摇头,“没有,吴先生听起来一切正常。”
张唐煊失魂落魄地跌回柔软的转椅里。
谭助理扶了扶眼镜,诚恳地说:“张总,您要是真想……”
“才没有。”张唐煊托着腮帮子小声哔哔,“我才不想和他讲话。”
今年的六一儿童节已经过去了啊张总……谭助理无力扶额望天。
“对了谭林。”张唐煊忽然又抬起了头,郑重其事地说:“把各大品牌的男士白衬衫都照着我的尺寸买一件。”
“张总怎么……突然喜欢上白衬衫了?”谭助理忍不住瞟了眼张唐煊银白的头发,难道是下雨天白衬衫和白头发更配吗?
“没什么,”张唐煊又托住了腮帮子,冷冷地说:“想和某人进行一桩交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