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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奈何(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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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站着的是谭助理,他梳着油光水滑的大背头,西装笔挺,对上吴渊惊疑的目光,金丝眼镜下的眼睛微微一弯,颔首道:“张总,吴先生,早上好。”
张唐煊问:“东西呢?”
谭助理让到门的一侧,“请看。”他身后居然还跟了六个穿着黑西装戴着墨镜表情肃穆的壮汉,壮汉们两两成对,每两个人手里推着一条用黑布蒙着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另一只手里提着巨大的铝合金旅行箱。看他们凶神恶煞满脸杀气的模样,吴渊合理地怀疑他们推了三架火箭炮六架加特林,准备在一瞬间把自己打成渣滓。
他有些紧张地倒退一步,看向张唐煊,“你带来的什么玩意儿啊到底?”
张唐煊一抬手,“把东西打开给他看看。”
“哗啦”一声,黑布掀开,原来壮汉们推进来的是加长型的衣架,衣架上满满的挂着的都是各式各样的白色衬衫,“砰”的一声,箱子也落地打开,里面都是衣架上挂不下的白衬衫,被精美包装后,整齐地码在箱子里。
望着目瞪口呆的吴渊,张唐煊有些得意,面色却故作倨傲,说:“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吴渊讷讷地抬头,望向张唐煊,“煊哥儿……”
张唐煊:“嗯?”
吴渊:“你是智障吗?”
“……”张唐煊蓦地恼羞成怒,“哥哥好心赏你几件新衣服,你这是什么态度?!”
“啊?是这样啊,那谢谢了。”吴渊挠了挠脸颊,有些犹豫地说:“不过……为什么都是白衬衫?”
张唐煊插着西装裤口袋,斜倚在墙上,淡淡地看着他,说:“我用这些白衬衫,跟你换一件衣服。”
吴渊后背蓦地一僵。
张唐煊说:“你知道我指的是哪一件,把它拿出来给我。”
“没……没这个必要吧煊哥儿。”吴渊扯着嘴角干笑两声,“不就是件旧衣服,你那么在意它干嘛?还弄得这样兴师动众的。”
张唐煊深幽的目光一瞬不瞬地望着他,“究竟是我在意,还是你念念不忘?”
吴渊抿紧了嘴,不发一言。
见他久久不动,张唐煊干脆亲自动手,冲进他的卧室,拉开衣柜门,所有的衣服裤子都随意的堆在底下,只有那件衬衫,高高悬在架子上。张唐煊冷笑一声,一把将它从衣架上扯下,捏在手里,走出房间。吴渊见状,连忙冲上来,按住他的胳膊,“煊哥儿,咱们都年纪一大把了,别跟个小鬼头一样幼稚行不行?”
张唐煊不说话,不松手,目光如幽潭一般深邃,他盯着吴渊的双眼,仿佛能透过这扇心灵的窗户直视他的心底。吴渊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凝视,按着他胳膊的手也略微松懈了一些,张唐煊忽然开口说:“你总是装作无所谓、看得开的样子,六年前那天,你也是现在这副表情。”顿了顿,他又说:“可我已经不是你六年前的煊哥儿了,没那么容易被你蒙混过关。”
吴渊喉结上下滚动,哑声说:“可是,煊哥儿……”
“没什么可是的,”张唐煊说:“你知不知道,我其实给你和孟恬羽算过一卦?”
吴渊浑身微微一震,忙问:“卦象是什么?”
像是终于发现狐狸尾巴的猎人,张唐煊缓缓咧嘴一笑,“如果你真的忘了她,怎么还会在意你和她之间的卦象?”他抬起另一只手,把吴渊按在自己胳膊上的那一只手缓缓推开,“吴渊,这么多年,我明里暗里催着你再去找一个伴儿,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走出中学时候的那段阴影。就算你自己不想走出来,我是你师哥,我不能看着你站在原地颓废,就算是用扯的用拖的,我也要把你从回忆拖到现实里来。”他拿起手里那件衬衫,在吴渊眼前抖了抖,“其他的衬衫送给你,穿也好扔也好,随你处置,只是这件衣服,我带走了。”
“砰”的一声,防盗门重重地关上,块垒分明的壮汉、一丝不苟的谭助理,还有张唐煊,统统消失在吴渊的视线,他在原地恍惚站了很久才回神,抹了把脸,觉得刚才的一切简直像是一场荒诞的梦。只是梦境褪去,遗留了一屋子的衬衫,白得直刺人眼睛。他拉上窗帘,遮住过于灿烂的阳光,慢吞吞把这一堆堆衣服收起来。在光线昏暗的房间里,他从床底下拖出一只大箱子,里面塞着一些杂七杂八的旧物,像是高中时写满了同学留言的校服,张唐煊在各地旅游时给他寄的明信片,还有历史最高分的一张数学卷子……他把这些杂物慢慢拨开,从最底下掏出一个木制的、扁扁的小匣子,小匣子里只装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张唐煊高中毕业的时候,他们两个人站在高三教学楼的楼梯前,勾肩搭背笑容灿烂。
还有一张,是吴渊自己的高三毕业集体照,只是集体照上大多数人的脸都被白色的医用胶带贴着遮住了,只剩下两个并肩而立的人,一个是笑容有些拘谨的吴渊,另一个是个少女,她穿着一袭棉麻白裙,惯常扎成马尾的头发散落肩头,整个人在照片里熠熠焕发着柔光,像是一场回溯了时光的盛大而虚幻的梦境。
吴渊出神地盯了这张照片很久,然后又重新把它放回匣子里,藏进箱子的最底下,再一层层地覆盖上其他的物品,最后,又把张唐煊新送他的衣服一件件叠在上头,终于也将这空空荡荡的大箱子堆满了。
只是少了件衣服而已,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渊心想着,缓缓地合上盖子,把箱子重新推回了床底。手机备忘录的铃声适时响了起来,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放回兜里,然后站起身。张唐煊送他的衬衫太多,箱子都塞满了,外头还剩下几件,他随手拿了一件换上,把其他的一股脑塞进衣柜里,仔细扣好衣扣,脱下大裤衩换上一条灰色的休闲裤,对着镜子梳了梳一头有些泛黄的软毛,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出门了。
无论如何,这么都年,他总也过来了。
没开二手书店的门,吴渊从店面房的另一条楼梯下楼,走了几分钟来到一家咖啡店,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咖啡店的角落里响起铃声,一个二十出头的姑娘捏着手机站起身,目光一下子落在站在门口的吴渊身上,她似乎愣了一愣,然后灿烂地笑起来,冲他招招手。
吴渊挂掉电话走过去,客气地笑笑,问:“请问是金铭小姐吗?我是吴渊。”
“是是是,就是我。”金铭朝吴渊伸出手,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惊喜地说:“我还当传说中很厉害的吴天师是个七八十岁的白胡子老头儿,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啊,今年几岁了?”
吴渊轻轻握住她的指尖晃了一晃,又松开,说:“二十四。”
“哇,你也就比我大一岁嘛,就已经这么厉害了!”金铭笑着说。
“可能你对我们这行了解比较少吧,”吴渊客套地笑道:“我只是我们行里很普通的一个小角色而已。”
“您太谦虚了!”金铭说:“上回我哥的事,要不是你,他还执迷不悟呢。”
“你哥?”吴渊眉头一皱,凭借师父的威名,吴渊其实客户不少,他记性又很差,经常昨天才见过面,今天遇见别人跟他打招呼他又是一脸懵逼了。
金铭说:“您忘了?就是那个沉迷养古曼童的那个肥宅,你说古曼童里住着的其实是一只小鬼,迷住了他,才让他拼命往里头投钱,然后您给了我爸一张符纸,要他烧成灰泡在水里给我哥灌下,再把那古曼童用红布蒙上送到您这里超度的那个。”
“哦,我记起来了。”吴渊点点头,“原来你是他妹妹啊。怎么,这回你哥又着别人的道了?”
“不是,是我。”金铭招呼着吴渊一起在座位上坐下,翻开菜单问:“吴先生喜欢喝什么咖啡?”
吴渊微笑着说:“我不喝咖啡,你自己点就好。”他打量着坐在对面的金铭,面色红润眉眼灵动,并不像是中邪之征,问:“你怎么了?”
“呃嗯……”金铭随手指了指菜单上某一处,对着服务员说:“就这个吧。”眼看着服务员走远了,才凑近吴渊,小声说:“我被女狐狸精迷住了!”
“女狐狸精?!”吴渊惊诧地睁圆了眼睛,上下看了看打扮精致的金铭,片刻后才了然地笑笑,“原来你是……我知道了,现在的狐狸精也挺与时俱进哈。”
“哎呀,你想到哪里去了,不是啦!”金铭的脸红了,她连连摆手,说:“我不是蕾丝边。”
吴渊问:“那你怎么会被女狐狸精迷住?”
“也……也不能算是迷住啦……”金铭有些不好意思地绕着额前的卷发,“我本来是个唯物主义者,根正苗红的和谐社会青年,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直到遇到我哥的事情后,我才相信。然后我就想嘛,这世间上有恶鬼,当然也有好妖,如果我能请到一个,是不是……是不是就能对我自己有所帮助……”
吴渊问:“然后你请了一个狐仙佛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