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花时犹记

3、有人

　　7点整，招娣的闹钟响了，她猛地坐起身来。奶奶的被子折得整整齐齐，恰到好处地挡住缝隙里透进来的一丝光亮。招娣闭了闭眼，没能想起昨晚是怎么睡着的，只觉得眼睛依旧有些刺痛，不禁抬手揉了揉。
　　狭长的镜子面前，招娣不满地盯着自己细长的腿，套上破旧而又宽大的棉袄，从包里掏出钥匙，装进了口袋。

　　菜地里，卷心菜裹着积雪，一一白了头。
　　“奶！”招娣唤着，小心翼翼地打开残破的竹门。
　　“醒了？面在锅里热着呢，吃了吗？”奶奶直起了腰板，慈爱地笑着。
　　“我不饿。”招娣转身，准备关门。
　　“不用你帮忙，快回去！奶加了两个荷包蛋呢！”奶奶伸长了脖子，得意地笑着。

　　吃了饭，洗完碗，招娣打开手机一看，还不到8点。
　　“有纸箱塑料卖不！有旧书报纸卖不！”
　　吆喝声渐渐近了，招娣走到门口，将人拦了下来，“多少钱一斤？”
　　“得先看看东西。”
　　招娣领人进了门，大喊一声：“奶！收废纸的来了！”

　　“就这么点？”
　　“多少钱一斤？”招娣又问了一遍。
　　“5毛钱。”
　　“这么便宜？”奶奶扭头朝着屋内走去，“不卖了！”
　　“算了，给你6毛吧。”
　　“不卖！”奶奶语气坚定。
　　“这样吧，凑点书什么的，算你7毛，不能再多了。”
　　“就这些，没别的了。”奶奶的固执，实在可爱。
　　“等一下，我有。”招娣跑到房里，迟疑着，将一摞书叠了起来。

　　招娣抱着书到了门口，奶奶上前来，诧异地看着她。
　　“这些书不都是你的宝贝吗？”
　　“都多久了。”招娣笑着，垂下了眼，走回房里去。
　　“就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
　　阳光暖暖的，照得人也懒懒的，招娣甚至忘了要数一数，自己到底跑了多少趟。

　　山头上，松树针应着日光，纷纷落了地。
　　“扒上面的，底下潮气重。”奶奶叮嘱道。
　　“知道了。”招娣应着，不觉抬头看了一眼。
　　刚吃完午饭，奶奶就带着草帽上了山，今天的太阳烈得很，比夏天的午后，都不差些什么。招娣洗完碗，也找到个草帽，跟着上了山。
　　“今年造房子的格外多，树都不剩些什么了。”
　　“去年，李家的姑娘嫁了个有钱人，说是要造三层楼的大房子呢！”
　　“不过，李家那口子平日里就爱说大话，怕是信不得。”
　　奶奶絮絮叨叨地说着，招娣认认真真地听着，家长里短，是乡间的日常，夸张，荒诞，空穴来风。

　　“那个臭丫头呢？”有人叫嚣着。
　　“你又要干什么啊？”奶奶低吼着。
　　招娣快步走了出来，冲天的酒气里，奶奶正伸手拦在男人面前，身子微颤着。
　　“你个臭丫头，在外面鬼混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寄点钱回来。我倒要看看，你的钱都藏到哪了！”
　　男人冲进招娣房里，很快，又冲了出来。
　　“赚不到钱就回来嫁人啊！真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男人一阵风似地出了门，像是根本没有出现过。

　　酒气渐渐淡了下去，招娣站到房间门口。
　　柜子开了，被子乱了，抽屉跌到床头，行李袋散落在地上，连墙上的奖状，也未能幸免于难。
　　“娣啊。”身后，奶奶的声音颤抖着。
　　“奶，我没事。”招娣扭头笑着。反正他看不惯的事，也不止这一件。

　　冬天的日色，过得慢，黑得早。烟囱里冒着青烟，直上九霄云外。
　　“奶，明天，去镇上逛逛吧。”招娣将炒肉放到半熟的米饭上，蒸汽在她眼里，熏出一道雾色。
　　“要买东西啊？”奶奶坐在小凳上，昂起了头。
　　“没有，就是去逛逛。”招娣盖上锅盖，又挪了挪，终于严实了。
　　“好，你不嫌奶走得慢就行。”奶奶说着，捶了捶腿，叹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