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花时犹记

2、奶奶

　　5点整，闹钟按时响了起来，招娣终于可以起床了。检查完身份证和钱包，招娣提着行李袋走到门口，隔壁的小姑娘还在打着游戏，键盘敲得飞快，招娣关上客厅的灯，看到小姑娘的门缝里，透出一缕昏黄。
　　马路被晨雾笼罩着，雾色里，一抹明黄色格外显眼，招娣弯下腰，捡起一个矿泉水瓶，扔到不远处的垃圾桶里。这个时候，奶奶应该已经起床了吧。朦胧中，招娣似乎看到，那个佝偻的身影正扶着墙，慢慢走到门外。
　　清晨的地铁里，是从未有过的空荡，招娣走到车厢的末节，终于坐了下来。
　　回家的大巴也空荡着，开出一段之后，才陆续有人上来，手里拿着没吃完的早点，韭菜的味道充斥着整个大巴，司机也忍不住了，骂骂咧咧地打开身侧的车窗，一阵寒风趁势偷袭进来。冬天的风，总是冰冷刺骨，吹得道路两旁都光秃秃的，没有一点儿生气。

　　总算是到了！招娣低头从车厢里找出自己的行李袋，顺着大路走了下去。
　　门上挂着锁，锁里生了锈，招娣摸索着找出钥匙，费力地开了门。
　　“这不是招娣吗？”招娣听见隔壁王大妈的声音，“你奶参加葬礼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
　　招娣扭头冲王大妈笑了笑，轻轻地关上了门。
　　家里还像招娣走时一样整洁，除了……角落里堆着的一摞旧纸箱。招娣想象着奶奶看到这些旧纸箱时，露出了怎样的神情，又是怎样辛辛苦苦将它们拖回了家里，码得整整齐齐，等到废纸涨价的时候，再一并卖了去，那多出的几块钱，便成了堆放废纸的租金。

　　招娣的房间很小，小小的书桌上堆满了招娣从小学到高中的课本，每一本都用书皮包上了，封面上，也都写着三个大字——李招娣。这些课本的上面，是招娣从堂屋里挪来的奖状，有人看不惯，招娣却宝贝得很。
　　招娣走到衣柜前，愣了愣，将行李袋扔了进去。
　　穿过堂屋，招娣走进厨房，锅边的脸盆里飘着几个青椒，瑟瑟地抖着，招娣伸手将青椒夹了起来，顺势把污水倒进了水池里，青椒跟着脸盆也落了进去，没来得及流入下水道的污水，瞬间开成一朵残败的花。
　　招娣呆呆地看着，突然蹲下身去，扶着水池的边缘，也瑟瑟地抖了起来。

　　“奶，你回来啦！”招娣飞快地走到门口，接过奶奶手上的担子。
　　“你怎么回来了？”奶奶笑着，瞪大了眼睛看着招娣。
　　“公司放假，就回来了。”招娣将担子放到院子的一角，拍了拍上面的泥土。
　　奶奶走进堂屋，慢慢取下钉子上的围裙，“很晚了吧？我去做饭。”
　　“已经做好了。”招娣打断她，顺手拉开了厨房的灯。

　　奶奶静静地坐着，褐色的眸子里，闪着微弱的光，手上的筷子突然松了，眼看着一块肉掉到了桌上。
　　“真是老咯，筷子都拿不住了，我们这种老家伙啊，还是早点埋进土里的好！”
　　“说什么呢，奶，您可是要长命百岁的。”招娣眨着眼，将一块青椒塞进嘴里，哈着气，“怎么这么辣？”
　　“又忘记去筋了吧？过过水再吃。”
　　招娣重新拿出一个碗，转身去开龙头，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了下来，顺着流水，滴进了碗里。
　　“奶，今晚，我跟你睡吧。”招娣扭过头，幸好，奶奶发着呆，没有看到自己的狼狈。
　　“好！”奶奶笑着，眼里，是抹不去的悲伤。

　　就着月光，招娣站回水池前，终于还是拿掉脸盆，将碗碟杂乱地堆了进去。
　　洗完碗，招娣又坐在堂屋里泡了会儿脚，总算能抱着枕头，蹭到奶奶房里。
　　“奶刚才是说笑呢，奶还不老，不用你瞎操心。”奶奶笑着，深陷的眼窝似乎更红了。
　　招娣躺到奶奶身边，抱紧了她，像抱着冬日滚烫的火炉，更像抱着幼时珍爱的洋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