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司》暮则冉

4、万物存容

　　我唤来看守的鬼差，将他放出来，走过奈何桥时，又见了那日遇见的水鬼椿生魅。
　　“长史大人，这又是去哪里？哟！好俊的男子。比青楼那个花月姬还俊俏三分。”椿生魅长袖遮面，打趣着站在我身侧的许年。
　　许年抬头看了她一眼，便立刻将头偏向一侧，看样子是害羞了。
　　“好了，椿。你就别调侃他了，我还有事儿要带他去人间一趟，有时间我们再聊。”
　　椿生魅诧异地看着我：“那次见面还未问，长使大人是在谁手底下做事？”
　　我没多想，张口答道：“无常司，白无常手下。”
　　椿生魅道了一声怪哉，之后，又仔细的看了看我，“无常司，白无常手下的鬼差大人我几乎都见过，却没见过长使大人，你这样的，可以在人间与冥界来去自如。”
　　我这时才反应过来，一般的鬼差长使确实没有这样的能力。鬼差长使只能在冥界行走是不能到人间游走。
　　“我原是十殿阎王手下的判官，犯了事被发配到无常司，在白无常手下做事。”我扯了个慌，遮掩过去。
　　椿生魅娇笑，“原来如此，判官大人确实可以在两界行走自如。不过，大人你究竟是犯了什么事儿？竟惹得阎王生怒发配至此。”
　　“私放小鬼。”我简单的回答她，生怕言多必失，到时候还得说其他的谎来圆。
　　不过，椿生魅当真是聪明的可怕，观察细致入微不说，且思维敏捷，若是与这样一只鬼为敌，真是难缠。
　　“这只小鬼也是你私自放出来的吧？别忙着诓骗我，我料定你没有这小鬼的文书，放心，不会说出去的，现在，像你这样的大人可不多了。”
　　椿生魅说得我哑口无言，许年是我私自放出来的没错，但她怎么知道我没有文书，还打算编个谎骗她。
　　我来了兴致，打算与她多说两句，至于去人间以我的能力也不差这么一会，便问她：“你是如何得知的？”
　　椿生魅绕着我转了一圈轻笑道：“大人拐个鬼都这样，不虚伪做作，看得出来你是光明正大的把他带出来的。”说着椿生魅一直我身后的许年，停顿片刻，又接着道：“你都从十殿判官发配至无常司了，相信再大的责罚你也不在意了吧？！”
　　我点头，认可她的说法，“你全都说对了。”
　　正待我想说点什么的时候，身旁的许年却一把抓住我的衣袖，我侧头看他。
　　只见他心如死灰般淡淡道：“大人，你放我回去吧，我不愿连累你受罚。”
　　我原是无聊，正好顺便帮他，也好让他了了心愿及早投胎，否则他必将在枉死城呆到寿元尽时，再由鬼差带至十殿七十二司受审后，再入轮回。
　　于是我在这样看他时，有多了几分钦佩。他略有几分傲骨，与那些没用的花瓶，好了太多。
　　我认真的看他，“我既已答应你，带你去人间一趟，必不会半途而废。”
　　他左右纠结了好一会儿，重重地甩了衣袖，对我道：“我不去了，大人送我回枉死司吧。”
　　我却还以为，他依旧担心连累我受罚，不由得轻声道：“我不是一般的长使，带你到人间也不会因此受罚。”
　　许年背着身子，低声道：“我知道你原是十殿的判官，可我真的不愿意去了。”
　　“为何？”我轻声问。
　　他道：“我原本与阿素说过，我是代替师弟与她拜堂。我对她好，只是将她当成妹妹看待，并无男欢女爱。待拜堂完后，我自会与同门解释，师弟一直爱慕师妹。无奈师父临终之前只有我在身侧，所以他才将师妹交于我手，然而师父的意思并不是让我娶师妹为妻，而是叫我好好照顾好她。”
　　我道：“既然你都已经做好了打算，为何还会被毒将至死？”
　　他沉默了片刻后说：“我替师弟与师妹拜堂，师弟并不知情，且之前他不在门派内。我替代师弟与师妹拜堂成亲时。谁知师弟却在那天正好赶回来，我来不及解释，就被师弟们拉去换了衣衫，只得与他喝了杯水酒，之后……”
　　剩下的许年没说，我却清楚了大半，他与他师弟喝的那杯酒想必是早前下好毒的。
　　“呵呵呵～”椿生魅无故笑了起来，我与许年同时看她不得其解。
　　只听椿生魅笑了好一会儿道：“枉死鬼，你还真是一只枉死鬼。”
　　许年越发茫然，“姑娘，此话何意？”
　　椿生魅看了半响许年，“我看你生得眉目清秀，怎的？这脑子却是这般榆木脑袋？”
　　看着椿生魅一阵奚落许年，我急忙道：“椿，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这枉死鬼，不是他师弟杀死的。”椿生魅抱着双臂，浮着身子分析，“按照着枉死鬼说的，他师弟是当天才赶回来的，加之，这枉死鬼气度不凡，又愿意成全他师弟。这样看来他是师弟也算是为人正派，那样着急的赶回，想必是风尘仆仆。先不说他没有机会下毒，就算是有，又怎会做下毒这种事情？”
　　我想了想，似乎也对，可是许年究竟是谁害死的呢？
　　略微侧头，我见许年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模样。
　　看来这事，还真得找人间问上一问。我拉了许年一边走，一边对椿生魅道：“我先将这鬼带走，回来时你我再把酒言欢。”
　　过了忘川河，我带着他来到三途河旁的黄泉路。
　　黄泉路旁有火红的彼岸花，大片大片的绽放着，远远看上去就像是血所铺成的地毯，可我这次却不想采摘，这些红如血的彼岸花。
　　彼岸花因其红的似火而被誉为“火照之路”。也是这长长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与色彩，人就踏着这花的指引通向幽都，也就是我方才走来的路。
　　当踏上望乡台，我嫌弃这样一步一步向鬼门关走，太慢，索性扯开冥界与人界的结界，拖着许年径直踏出去。
　　人间此时是晚上，明月星疏，漫天的萤火虫飞舞，原本十分美好奈何，许年惊慌失措的喊声打破了这片宁静。
　　“我的身子！”
　　我扶额扫了一眼许年，“别叫了，你现在是鬼身，随便一阵风你就能飞起来，不过你定下心就能站立了。”
　　果然，许年听了我的话安静下来，等彻底站稳之后，他才走到我身侧，斯文的抬手道：“抱歉，我失态了。”
　　我受不了他这副书生气的模样，赶紧摆了摆手，“带路！别在这里磨磨唧唧，等天亮了你就得回冥界。”
　　许年连忙上前一步，对我摆了一个请的手势，“大人，请随我来。”
　　他熟门熟路的在人间飘荡，直到离人们居住的地方越来越远，他才在一座山下停下来。
　　我不知道他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但从他站在山脚下徘徊许久来看，他的内心定是十分复杂。
　　我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办事吧，两个时辰后天就要亮了。”
　　许年点了点头与我一道向半山腰飞去。
　　写有青山派的牌匾，在月光下闪烁，许年又驻足了片刻，眼瞧着天就要亮了，我唤来了冥蝶，勾着许年的魂来到一处宅院。
　　许年的魂不能见到阳光，所以事得在今天晚上就得办完，之后带他回冥界。
　　许年还在恍惚当中，我却不耐烦起来，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他，可以带他来人间。
　　吱呀一声，宅院紧锁的门被一妇人打开。
　　我正好奇这妇人是谁时，身旁的许年双肩不自然的抖动。
　　他抬手颤颤微微的道：“阿素。”
　　阿素？我想起来了，这妇人，应该就是许年的小师妹了。
　　我听挥衣袖，这下好办了，我与许年站在他的小师妹眼前，可他的师妹却似没有看到我们一般抚摸着隆起的腹部。
　　许年显然也看到了她凸起的小腹。
　　我轻咳了一声，他的小师妹这时才抬起头，她先看了看我之后才看向许年。
　　“师兄。”我看这许年的师妹，捧着肚子，不可置信的走向许年。吐气若兰道：“师兄，你又来看我了？”
　　这般女儿家的话，配上这幅身子，让我略微感到不适。
　　许年看着她不曾动，只是启微唇问：“阿素，是你杀了我，是吗？师弟来，你是第一个知道的。”
　　许年的师妹错愕的望着许年，句不成声，“师兄你都知道了。”
　　她似乎陷入了一个噩梦一般，不敢用正眼看许年。
　　许年神色中闪过一丝了然，与在山下的彷徨不同，只听他淡淡道：“师弟那般爱你，听到你将嫁于我后，肯定会来看你，若我所料不差，我与师弟见面时，你也在屋里。”
　　许年的师妹有气无力道：“对不起师兄。”
　　“我不怪你。”许年轻声问：“我只想知道为何？”
　　良久，许年的师妹道出了一个许年不知道的事。
　　“因为你才是师父真正的孩子，而师傅是我的杀父仇人。”
　　许年听罢，如遭雷击，“我竟然是师父的儿子。”
　　眼看许年的魂就要散了，我赶紧扯他回冥界。
　　我们前脚刚到冥界，后脚就被鬼差拦了下来，说许年心愿已了，他们奉命带他到十殿七十二司受审。
　　我看着许年被带走，我才感触人的仇恨竟然可以让人忘记养育之恩，而人的包容也可以达到这种宽容大度。
　　崔钰在我身旁悄然而至，缓缓开口：“草木有情皆长养，乾坤无地不包容。许年的心胸与万物同生长这一世他会有一个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