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司》暮则冉

5、坦诚相见

　　细雨如酥，我在小白的一处别院内煮着元酿。
　　此处接近忘川，那个在忘川河里，无所事事的水鬼椿生魅成了我院子里的常客。
　　彼时，她就坐在藤椅上，半倚着身子，懒洋洋的看着我，“大人的别院够气派的呀，妾身在这忘川河里住了几百年，一直未曾发现，原来大人和我是邻居。”
　　我抬头看她，不曾言语。
　　说起这宅院，我原是想自己建一个，但平白无故的就建起一个宅院，平白叫人话柄。于是就借了小白的一处宅院作为我自己的院子。
　　我喜欢静，可是椿生魅就像一个关不住的话夹子。
　　絮絮叨叨的在我耳边说话，也不觉得烦。我深知她是在这忘川河中，太过孤单了，好不容易有个说话的人，自然不停歇。
　　我时不时与她说上两句，在冥界的日子也好打发。
　　忽然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缓缓走来，我和椿生魅同时抬头向门口看去。
　　原来是小白得了空过来看看我，身后还跟着一个鬼王。
　　我刚准备开口时，小白却在我之前开了口，“小三煮了酒是知道我一早就会来，特意用来迎接我们的？”
　　鬼王朝我点头示意，算是打招呼了。椿生魅搬来两个蒲团让小白和鬼王就坐。
　　我瞧了瞧元酿，道：“你们来的时机不错，这酒还真像是为了迎接你们的。”
　　说着我取来了两只酒碗，用酒勺分别给他们打了一碗酒，“来，先喝一口热酒，暖暖胃。”
　　小白端起酒碗喝了一口，这才慢慢地说：“眼下幽都快大乱了，就你还有这闲情逸致的功夫煮茶。”
　　“发生什么事儿了？”
　　小白淡笑着，放下酒碗，“黄泉殿下不知所踪，冥王焦急如焚，派出无数鬼差来寻找，至今无果。”
　　“哦，这样。”我平淡道。
　　椿生魅了然的笑道：“难怪连忘川的鬼差也多了不少。”
　　鬼王道：“黄泉殿下投胎去了人间全无半点冥界的记忆，冥王担心殿下的记忆还未恢复，来了冥界想来也不知自己的身份，故一直派鬼差寻找。”
　　我看向鬼王和小白两人，“原来你们俩不是有空了才来我这里坐坐，而是来找黄泉殿下的。”
　　小白轻笑点头，自顾自的给自己盛酒。
　　椿生魅却在我身旁说：“我听说这位黄泉殿下比那位胡作非为的二殿下贪玩。说不定这会是在哪里玩，也未可知，等她玩够了自然会回去。”
　　椿生魅这话算是说到我的心坎了，我连声附和，“对，玩够了就回去。”
　　“可这次不同，冥王真的着急了，冥界各处都在搜寻黄泉殿下的踪迹，一定要见到殿下为止啊。”鬼王一脸凝重地说道：“估计这会儿也应该搜寻到这里来了。”
　　像是如鬼王说的一般，果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吵闹声。
　　我和小白同时抬头，交替了一下眼神，之后互换了位置。
　　紧接着小白开口询问：“何人在门外闹事？”
　　一只小鬼来报道：“大人，是幽都的鬼差找黄泉殿下。”
　　小白没有抬头，只是朝煮元酿的容器里加了少许的水，边低声说道：“没有告诉他，这是我住的地方吗？”
　　在小白的不怒自威之下，小鬼刷的一下跪在地上，“小的说过了，可他们执意要硬闯。”
　　“哦？”这是小白才抬头看他，“那就让他们进来吧，也好让他们看一看我这里究竟有没有黄泉殿下。”
　　小鬼应了声是，转身退下。随后来了不少都鬼差，一行人约莫有八九个。
　　雨还是没有停，淅淅沥沥的下着。椿生魅正在小白的身侧有些不解地望着，站在小白身后的我。
　　鬼王同样是一头雾水，拿着酒碗的手捧在胸前久久未动。
　　带头的鬼差朝小白拱手道：“见过无常大人和鬼王，下官奉冥王之令寻黄泉殿下，打扰之处还请多包涵。”
　　我抿了一口酒，刻意压低了声音，“幽都的巡查鬼差真的是越来越厉害了，都如这厮伶牙俐齿吗？”
　　领头的鬼差显然没有料到我会在这个时候发难，当即不知道说些什么，“这，长使大人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我道：“奉命行事就可以不将无常大人和鬼王放在眼里？”
　　轻松抬手，小白看向了我，对我说：“好了，都是为冥王做事，无妨。”接着，小白又对那个领头的鬼差道：“你们既然是奉了冥王之令来找黄泉殿下的，就去找吧。要是没有就赶紧退下，别扰了我和鬼王的兴致。”
　　领头的鬼差抱拳看了一眼小白，之后挥了挥手，道：“搜！”
　　“谢兄……”鬼王缓缓放下酒碗，想说些什么，却被小白以指点唇制止了，“嘘。”
　　我们就在亭子里看着这些人进进出出，几乎把所有的地方都找了一个遍。
　　“都找遍了吗？搜过就走吧。”
　　听到小白下了逐客令，领头的鬼差又一次拱了拱手道：“打扰了。”
　　只可惜，小白看都没看他一眼，也没搭理他。
　　又过了好一会儿，我和小白才各自回到各自的位置上，而彼时雨也渐渐小了。
　　而鬼王这时候也急不可耐的问小白，“谢兄，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白看了看我又看向鬼王，“这事还是问长使大人好。”
　　我扶额轻叹了一声。事到如今，我的身份即使不说，也能猜出几分了。
　　因为在小白看我的同时，我也察觉到了椿生魅探究的目光。
　　像她这样聪明的水鬼，应该是在我出口训斥那鬼差时，就猜到了。至于为什么没有像鬼王一样询问，大抵是想等我自己说出来。
　　既然我的身份大家都差不多猜到了，索性我也不在隐瞒。
　　右手干脆利落的打了一个响指，当他们在抬头看我的时候，我已是一副女装的打扮。
　　长至身后的青衣华服上锈着代表身份的龙纹，右手无名指山带着一枚黑色的黑曜石，我黄泉殿下的身份呼之欲出。
　　见我这身打扮，最吃惊的显然是鬼王。只见他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刹那间，瞪得如铜铃般大，“原来你就是黄泉殿下。”
　　相比较鬼王的吃惊，椿生魅就显得淡定了很多。
　　踩着莲步，椿生魅缓缓来到我的身前站定，一改先前的慵懒，双手叠放在腰间，略微低头向行礼，“妾身给黄泉殿下问安。”
　　我抬手淡淡道：“免礼。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在我这没那么多规矩。”
　　半响，鬼王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问我：“黄泉殿下既然已经到冥界了，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这要叫我怎么回答呢？实话实说，告诉他，我是因为不愿意成亲，才故意不回去的吗？
　　我敢保证，只要我这么说相信不久之后这件事情，就会被冥界所有鬼都知道。
　　“呦！很热闹啊。”不远处崔钰款款而来，见到我的样子，他淡笑着说道：“怎么，小黄泉不打算隐瞒了？”
　　崔钰来的当真是好时候，恰到好处的缓解了我的尴尬。
　　我撅着嘴，不看崔钰转而看着鬼王和小白嘲讽道：“今天的风吹的真是好，竟然连崔判官大人都吹到我这来了。”
　　崔钰若有其事地抬头看了看天空，“看今天这天，八成是刮不了风，倒是还能下一场不小的雨。”
　　在冥界无论对上谁我都不怕，唯独对上这排在四大判官之首的崔钰，我是一点胜算也没有。
　　瞧我刚才那一句嘲讽的话打在他身上，像是打在了棉花上一样无关痛痒。
　　没趣地挥了挥手，我直接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又出了什么事？”
　　崔钰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一个酒杯，给自己倒满了一杯元酿后说道：“没什么事。听说幽都巡查的鬼差查到这一片了，想到你在这里，我刚好有空，就过来看看。”
　　“是么？那你来晚了一步，他们刚走不久。”我那洋洋地回道。
　　崔钰轻咳了一声，正色道：“还不打算回去？”
　　我默然，指尖轻轻摩擦着酒碗，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现在不愿意回去。
　　在人间没了冥界的记忆，我看到了很多在冥界看不到的风景，体会到了很多我原来不懂的情感。
　　若我回到幽都自己的宫殿就只能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发呆，又或者是给我养的那些花草浇水。
　　殿下这个身份有时候真的不是一种荣耀，而是一把厚重的枷锁。
　　“你不愿意回去，我们不逼你，至少给冥王留一封书信别叫他为你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崔钰走到了我的身后，轻轻在我肩上拍了拍。
　　我的小心思在这三界中瞒不过两个人，一个是我二哥宁为玉，另一个就是崔钰。
　　崔钰从小看着我长大，有时候不需要我多说，一句话，一个眼神，他都能明白我心里想些什么。
　　雨又开始下大了，豆大的雨滴打在屋檐上，滴落在花草之上，最后从缝隙里钻入泥里。有些直接落在了池塘里，打在水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思绪良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便笑着朝崔钰轻点了下头。
　　崔钰含笑看了我一眼，温声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你们慢慢喝。”
　　崔钰走了，小白和鬼王也相继离开，最后又只剩下我和椿生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