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司》暮则冉

10、狼狐灰羽

　　两年前锦棺坊正要打烊，这时一个半大不小的孩童撞门而来，惊得叶随意一个哆嗦把墨迹滴在新绘制的喜棺图样上。
　　叶随意正要发怒，将人扔出去，谁曾想小人扑通跪在地上。
　　“叶老板，我叫灰羽，我想跟你学折纸之术。”言罢，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一小撮狼狐毛，双手捧着，低声道：“我……我没有钱，但是我有这些狼狐毛，是做毛笔最好的材料，只求您教我折纸。”
　　“哦？折纸。”叶随意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案前跪地的小人。
　　“是，是的。”小人似乎害怕生人，却又似因为什么给了他勇气，所以大着胆子答道：“我听说叶老板折纸之术在中洲是数一数二的，所以我来请叶老板教我折会飞的纸鹤。”
　　“你为何要学折纸？”
　　“因为，因为家中长姐喜欢。小时候长姐跟随父亲逛过中秋的庙会，见过一只会飞的纸鹤，便想也折出一只。奈何，到了现在也不曾折出一只。”停顿少许，又接着说：“又因家中父母离世，迁于此与祖母同住，才得知叶老板之名，今日特意前来讨教。不知叶老板可否教……”
　　“狼狐毛啊，巧了在下正好需要这种笔用来绘图，这毛虽说少了点，但勉勉强强还算够做一支的。”
　　灰羽大喜，立马叩首称：“少了的日后定然补上。”
　　“过来，我教东西只教一次，能不能学会，就不是我管的了。”
　　灰羽着实不是个学折纸的好料子，简单的边角老是对不整齐。可叶随意那家伙早已折出来一只纸鹤，灰羽却只拿着一只怎么能都看不出纸鹤模样的皱巴巴的纸。
　　叶随意也不管他，任由他坐在那里折腾，自顾自地做事去。
　　好不容易做的七分像，灰羽这才离开锦棺坊。
　　“多谢叶老板。”灰羽开心地像是吃了蜜糖。
　　叶随意也挥了挥手道：“我折出来的牡丹会开花，蝴蝶会飞，虫儿会爬，你要是还想学尽管来。”
　　自那以后，灰羽每隔三五日就会往锦棺坊跑，最长的也不过小半个月就回来一次，酬劳都是以狼狐毛给叶随意。
　　“你们祖孙三人靠什么维持生计？”
　　“养鸡。祖母年迈，长姐儿时因意外不能行走，所以就养了几只鸡。我有时酒楼帮工，有时在药铺跑堂，空闲了也帮忙养鸡。”
　　闲聊里叶随意与灰羽渐渐地熟络了起来，灰羽学折纸时会帮着打扫锦棺坊，叶随意也会在快关门时候特意等等他。
　　“你今日不需要去酒楼帮工吗？”
　　灰羽折着纸，回答：“邱掌柜说今日是十五叫我休息一天。我想着再来学个折法回去可以逗长姐开心，这样也可以多陪陪长姐。”
　　“你这单日子在酒楼帮工，双日子去药铺跑堂不累吗？”
　　“只要长姐开心过得好，我怎样也不觉得累。对了，清源堂的周大夫说如果我日日都给长姐按摩双腿，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能站起来了呢。”
　　灰羽是一个极为容易满足的人，做事也勤快，为人机灵，是个好孩子。
　　叶随意站在锦棺坊的庭院里看到院里的海棠满枝，芙蓉爬山一副十月芙蓉压海棠的架势，掐指算了算时间。
　　灰羽来这也有四个月了吧，每一次都拿着一撮狼狐毛，不禁让叶随意起疑。
　　狼狐生于深山林间且格外稀有，若打得一只估摸着后半辈子都不用愁。尾巴可以入药治头疾，毛可以用来做毛笔，皮也能制衣，肉更是千金难得。
　　灰羽有一只狼狐，只要不取了尾巴，就每年拔毛换些金银日子也不至于过的如此难。
　　“叶老板，今日就这些吧，剩下的过几日给你。”灰羽照旧把狼狐毛放在小桌上。
　　“灰羽，我一直有一个疑问。你有狼狐毛你的长姐知道吗？”叶随意假装随意的问。
　　“这……”灰羽目光避过叶随意的目光，转而看向他处末了才道：“长姐并不知情。”
　　“好。那我再问你，你要么是在酒楼帮工，要么就在药铺跑堂，哪里来的这么多狼狐毛？”
　　灰羽浑身一颤，“是，是我在回家的路上捡，捡的。”
　　叶随意不着痕迹地拿起放在椅子上的鸡毛掸子“嗖”一声打在灰羽腿弯处。厉声道：“撒谎！狼狐生长于深山林间的，且格外稀有，又怎么无缘无故跑到你回家的路上，还每次都让你把毛都拾了去？”
　　灰羽重心不稳，重重跪倒在地上，还没等稳定身形，叶随意手里的鸡毛掸子又一次挥了下来。
　　“我折纸只教一次，话也只问一遍，你最好是想好了再说。”
　　“是，长姐收集的。”
　　叶随意手里的鸡毛掸子像是长了眼似的打在了灰羽脸颊上，力道相比之前也大了许多，留下一道深深的印子。
　　“还撒谎？刚刚还说你长姐不知情，现在就说是你长姐收集的。如果我记的不错，你还说过你长姐儿时出了意外双腿受伤，虽有好转，但至今都为能起身吧？”
　　叶随意一边说一边打，灰羽只得抱着脑袋，将身子缩成虾米状在地上打滚，以此来躲避叶随意的鸡毛掸子。
　　“我，我说。”灰羽忽然大喊。
　　叶随意寻了把椅子坐下，灰羽也从地上爬起，低着头跪在叶随意的面前。
　　“叶老板，那些狼狐毛来路正当，绝对没有不干净，您尽可放心。”
　　未得到确切的答复，叶随意不想浪费时间，起身正打算离开。
　　灰羽却道：“那狼狐是自己来的。”
　　叶随意停下，回眸道：“自己来的？”
　　“是，那狼狐大概是饿了，所以才走出山林，正好被我遇上给了些吃食。”
　　“这狼狐可是别人梦寐以求的玩意，你为何不将它拿去卖了，换些金银也很好过现在的生活。”
　　“正如叶老板所说，狼狐是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而像我这样身份的人，若是我拿它换了钱，其他人一定认为我还有狼狐必定会来骚扰我与长姐和祖母，或是从我口中得知寻找狼狐的办法。若是这样，倒不如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居有定所，三餐稳定，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既如此，你为何不放它自由，反而拒为所有？”
　　“是它不想走啊。”
　　“你如今将它藏在何处？”
　　“一个不被人知道的地方。”灰羽突然伏在地上，“叶老板看在我这些日子未曾亏待你，又帮你收拾屋子的情分上还请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事过半月，灰羽照旧拿了狼狐请叶随意教他折纸，只是谁也没再提狼狐之事。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灰羽还是会时不时的来，直到惊蛰那日。
　　灰羽捧着一个灵位来锦棺坊，叶随意正在看书，灰羽唤了一声：“叶老板。”
　　灰羽披麻衣戴孝带，抱着写有太君之位的灵位跪在叶随意桌前，道：“叶老板，能否请你帮我做一副棺材。”
　　叶随意这才知道他的祖母去世了。
　　带上好的棺材叶随意跟灰羽来到家中，去世的老人一脸安详地躺在床上，仿佛只是在熟睡。
　　“这位是？”叶随意看了眼，一旁的姑娘问灰羽。
　　“她就是我的长姐，柳姓如烟，这些天才刚刚可以站立，不太能走得稳。”说完又对柳如烟介绍，“这位就是教我折纸的叶老板。”
　　悄悄客套了几句，柳如烟就跟叶随意话起家常。
　　灰羽拿来胡茬和一盘点心说：“叶老板，尝尝我长姐做的点心。”
　　叶随意拿了一块含在嘴里，“味道不错，甜而不腻。”
　　“我出不了门，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灰羽在弄，我也就只能做这些和面的活。”
　　叶随意看着屋檐上挂着的纸狐狸说：“柳姑娘，这些也都是你折的？”
　　“是呀。这狐狸是我照儿时在庙会上遇到的一只小狐狸折的。我没别的爱好，就喜欢折纸，我弟弟也喜欢，你看那些纸扎就是我与弟弟倒腾出了的。”
　　叶随意寻眼看去，是一排的灯笼和纸扎的小人，中间都是空着的，看样子像是河灯一类的东西。
　　叶随意小抿了一口茶赞美道：“很精致。”
　　柳如烟笑道：“比起叶老板的手艺就差远了，您折的纸鹤可让我研究了很久。”
　　“王二哥，你怎么也来了。”屋外灰羽对着年轻的小哥聊着。
　　王二放下锄头，放在一边说道：“这不是听你祖母去世，我左右也没事就来帮帮忙，再说你姐都答应嫁给我了，我也想帮她做点什么。”
　　“来，进屋喝口水。今天锦棺坊的叶老板也来帮忙呢。”
　　地方不算大，王二这一进来就显得有些拥挤。柳如烟面带羞涩，给王二腾出地方坐后就只能站着。虽说来者是客，但柳如烟的腿才好稍稍好些，总不能让人站着，于是叶随意借故先让老人入土为安为由出了屋与灰羽商量安葬的地方。
　　抬着老人的棺木寻了一处风水还算不错的地方，安置好老人已接近傍晚。灰羽说长姐不能太累，叫王二扶着回去休息，自己留下烧完纸钱再回去。
　　灰羽跪在坟前一张张的烧着纸钱，叶随意立在他身后淡淡的看着灰羽。
　　“这六年是我度过最幸福的日子。叶老板我长姐的头疾，时好时坏，最后在请你帮个忙吧。”
　　“你想用你的尾巴给你长姐治头疾？”叶随意道。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叶老板。”
　　“那你知不知道狼狐的没了尾巴可是会死的。”
　　灰羽笑的无奈，“知道。可我原本也活不了多久了。”
　　灰羽说完像是印证什么似的，一口血从灰羽喉咙中咳出。灰羽原本是想用手捂住的，却只接到了一手的血。
　　叶随意一怔，惊讶出声：“你怎么了？”
　　“我没事。不过是这些年给长姐治腿消耗太多。叶老板，跟你相处了那么久，一直觉得你不像一般做买卖的，只是我修为浅薄，看不出端倪。如今我只剩下这一桩未了的心愿，也只能让你帮我了。”
　　“你快死了？”
　　灰羽不答，反而笑着说道：“只不过我没办法再付给你狼狐毛了，新出的毛还要很长时间，但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所以我只能把我的皮毛给你。”
　　叶随意的脸上终于染上了怒气，这股怒气不仅仅是被一只狼狐算计，更是因为他蠢。
　　“你到底做了什么？”
　　“叶老板，我走后，你就告诉我长姐。我的家人找到我把我带回去了，她或许会记得我，但我施了咒随着时间的流淌她会一点点忘却的。”灰羽越说声音越低，“我只是她那年庙会上捡来的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