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那些事儿》三棵白菜

5、往事与道别

　　第五章

　　“宣郎…宣郎…”

　　苏薄今愕然惊醒，烛火燃了大半随风摇曳，敞开的奏折也落在地上，他竟是趴在桌上睡着了，想起耳边传来的遥远呼唤，一时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唤来宫娥燃了新烛，帝王神情莫测，拇指带着的玉扳指与桌子碰撞发出清脆响声，惊醒他混沌的思绪。

　　晃晃昏沉发胀的头指尖按揉太阳穴，鼻尖萦绕熟悉好闻的栀子花香，抬眸倒映的是那一身素白的绝世佳人儿，立在身侧笑意盈盈，柔柔的唤他一声，“宣郎。”

　　“宣郎你又看奏折睡着了，我都说过几次了，你还是不听。”她自顾自的走到桌前，熟练地将杂物分类摆放好，“宣郎前些日子还说陪我出宫游玩，现在又忙的忘了，我可是会生气的啊。”

　　女子天生一副精致皮囊，媚眼含笑令人挪不开眼，可偏偏笑起来纯害无良，两侧梨窝若隐若现。她喜爱白衣，每年江南上供的雪绒丝锦就那么两匹，全都命绣娘给她裁了做衣裳，从里到外一件不落。

　　“瑶儿，你又入我梦，真好。”苏薄今痴痴的笑。

　　女子仿佛未曾听见他的话，径自走到窗边落座，白净的手撑着下颌神色悠悠，嫣红的唇抿着，远处蒙蒙细雨中的乌山都失了色，如同她眼中化不开的哀思。

　　“小家伙，你说宣郎知道你的存在，会不会很开心？”那只手在平坦的腹部抚摸了好几下，女子才柔柔的露了笑，霎时间仿佛百花齐放，“我希望你是个小丫头，陪伴在宣郎身边，同他撒娇嬉戏。”

　　“他生在帝王家本就不容易，你要和娘亲好好的心疼他啊。”

　　苏薄今眼睁睁的看着那抹白影化作星辰，那是娥瑶想要告诉他什么吗？可是他不懂，已经好几年没有梦到过她了。寂寂长夜多少次从梦中惊醒，枕旁没有熟悉的爱人。

　　她走的时候下了一场大雨，风吹的梧桐树都倒了，他淋着雨跌跌撞撞不知摔了多少下才走到了凤鸾宫，入眼的只有萧瑟景象，听到的只有风声雨声连绵不绝的哭声，他竟是连迈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那时候他才知道娥瑶有了身孕，诞下了一个女孩，但是她和她的母亲一起去了无忧无虑的世界，听说她的眉目像极了她的生父。可怜苏薄今连幼女一面都没看见，他下旨封幼女为咏惠公主随端静贵妃一同入葬皇家陵园。

　　《国史·卷一·后妃》记载：

　　端静贵妃，初入安成亲王府为侧妃，安成王即位，封贵妃，于昭历元年冬，十二月初六因病逝，生有一女，夭折，封咏惠公主，于十二月初十入陵。

　　短短几句话道尽了端静贵妃短暂一生，苏薄今想起，娥瑶死去的其实才二十四。他曾在后苑梨树下许诺，倾尽一生护她喜乐无忧，到头来，不过是句空话。

　　他最想见得不过是他与娥瑶共同孕育的小女儿，那是他第一个孩子，据说眉目像极了他，一定也如娥瑶那般的温柔恬静。如果现在她还在，大概也有七岁了，也许此时正趴在他的膝头，甜甜的唤他父皇。

　　那也会是他最喜爱疼惜的小姑娘，天下珍宝都不及她。

　　就算他现在儿女双全又如何，心尖上的小丫头和心底的人儿都不在了。帝王眼角没落一滴泪，娥瑶死的时候他疯疯癫癫的去找寻凤鸾宫里所留的画卷，佳人之姿天下倾。

　　京都梨苑一曲千里闻名的戏子娥瑶，随着新皇登基，帝后大婚，她似乎是在一夜之间突然消失，连一副画像都没留下，时至今日，娥瑶不过是京都百姓的一场梦，她活在了每个人的记忆中。

　　不知不觉第七个年头了，他对娥瑶的思念随着水转流年日昼交替越发深沉，多少次他对着凤鸾宫落漆的宫墙呢喃。若他不是一国之君，早已陪伴娥瑶漫步黄泉路。

　　窗外月色清冷，小雨细细，帝王又是一夜无眠，枕边放着娥瑶最喜欢的木簪，尾端刻着一朵梨花，栩栩如生，那是他昔日亲手刻的，一点一点，凝聚了绵绵的情意。

　　京都蒙蒙烟雨下的王爷侧身而立，湖蓝色纹梅长袍被雨水打湿，他右手执剑，剑鸣嗡动震开雨点。他闭上双眸随剑舞动，身似蛟龙，周身弥漫若有若无的剑气。

　　流萤隐身于屋顶一角，绝美黑眸只有那舞动的一人。她时常回想军中的王爷，年轻俊秀，与将士们如同寻常兄弟。端静贵妃逝世的第二年，满月之夜，王爷醉酒提剑伴着落叶舞动，停下时满脸的泪水。

　　“皇叔~”小姑娘赤脚从屋里跑出来，看见王爷的那一刻接着露出笑脸，伸着小胳膊要抱抱，“夜深了，皇叔该睡了。”

　　王爷忽的将她紧搂入怀，单膝跪在她的身前，又怕利器伤到她似得将剑扔在一旁，发出清脆响声。那双冰凉的手反复抚摸她的长发，汝汝只露出一双大眼睛，眨个不停。

　　可是流萤却感到一股莫名的惧怕，无论是战场或是敌军阵营，再或是朝堂之上，她从未感受到一丝怕。所说王爷今日太过于悲伤没有发现她也就罢了，可那个小丫头，视线却紧紧盯着她藏身的位置。

　　那个娇小的姑娘站在那里，缓缓抬起小手，指尖不偏不倚的指着她，然后放在王爷的背上，细声细语的问道，“皇叔怎么了？汝汝这不是在这儿吗。”

　　她分明看见了，为何不说？！

　　流萤想不透，却深知汝汝并不想外表那么纯良无害。

　　“皇叔，汝汝想认字，也想跟着皇叔学武功。”小丫头垂眸看着跌落一侧的长剑，她自小深宫听闻憬翊王年少时随军征战沙场。心中忽的有了一份执念，她想要有一天，可以足够优秀的站在他的身边，同他傲世天下。

　　“好。”王爷单手将她抱在怀里，左手拿起长剑，怀里的小人儿皱眉甩甩湿透的长发，然后乖巧的蜷缩在他的怀里。

　　走了几步，他转过身一挥长剑砍下半根树枝，紧接着剑身一挡，那细枝带着不小的力道直直的射向屋顶。王爷冷眸一瞥，而后抱着小丫头进了屋。

　　那细枝猛的袭来，流萤堪堪才躲了过去，她知道这是王爷在警告她下不为例。若是他真的动怒，这半截树枝就足以在无形中要了她的性命。被雨染湿的碎发狼狈的贴在脸颊，沁出血珠的薄唇带着嘲讽的笑意。

　　王爷靠着床边轻轻拍着怀里小人儿的后背，心中默叹又到了梅雨时节了，每年七八月都会蒙蒙细雨连绵不断，闷热潮湿，他也总是这个时候心情烦闷不堪。

　　汝汝不安的扭扭身子，小手抓住王爷的衣袖，奶声奶气的唤了一声皇叔。卷翘的睫毛还挂着泪珠儿，王爷心疼极了，抱紧了她娇小的身子，下颌蹭着发顶，心里难得的有些怨恨皇兄。

　　既然将小丫头带了回来，那此生定是护她无忧，整个憬翊王府则是她永远的后盾，还有“暗影”也将是她秘密的护卫。

　　伴随着雨打枝叶的响声王爷沉沉睡去，时隔多日他再度梦到娥瑶，不同于往日他作为旁观者，这次他是实实在在的站在那里，娥瑶笑意盈盈的立在前侧，粉粉嫩嫩的樱唇抿了抿，然后唤道，“少卿，好久不见。”

　　娥瑶还是她最爱的那身素衣，长发随意用木簪挽起，赤脚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王爷皱眉说道，“多大的人了，还光脚走路，地上凉。”语气倒是满满的心痛。

　　“少卿，你知道的，我已经不在了。”娥瑶歪头浅浅一笑，声音多了几分温柔和不舍，“汝汝的身世…你已经猜到了吧，我最对不起的小丫头，到了最后我也舍不得带她走。”

　　“就算我知道她会很艰难的活着，可是我无法让我的孩子还没有见过这世间的一切就离开，这很自私。”

　　“少卿，我相信你会好好待她，谢谢你。”

　　话音刚落，霎时间星辰万千王爷眼睁睁的看着娥瑶消失在眼前，他知道，这是娥瑶在跟他道别，最后的道别。

　　一声惊雷他醒了过来，怀里的汝汝没有丝毫惊醒，王爷眼里布满温柔，他低下头将一个冰凉的吻落在汝汝的额头，轻声说，“谢谢你，让我七年后再次见到她，说一句话，我也很开心。”

　　怀里的小娃娃浅浅笑着，王爷觉得，她遗传了娥瑶和苏薄今的所有优点，精致到极点。她定是会出落的比娥瑶还要动人，这祸水般的容貌和绝顶聪明，也不知是福是祸。

　　王爷想，总有一天，他会亲口告诉汝汝，她的生母是有万分的不舍和愧疚。

　　“小丫头…有些事…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知道…”

　　当年宫闱密事知道的人并不是很多，对于端静贵妃产女一事，宫里传闻那女婴生下便是死胎，端静贵妃也因此难产而死。至于汝汝为什么会活下来，而当年下葬的到底是谁，这些可能永远迷失在岁月史书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