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缉妖录》夜樵

28、落魄

　　舒玄不说话，暗自神伤，低着头，垂头丧气的，眼里甚至氤氲出了泪水。

　　叶清猗凑上前去，伸手搭在舒玄的肩上，却没想到被他厌恶地躲开，还嚎了一句:“走开！别碰我！”

　　“就算你们不是同一个人，但有共同点，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是哪里来的神奇言论！清猗恼了，好心好意一番安慰竟然也被当成驴肝肺！她站起来，一脸严肃地坐在舒玄对面，语气冷冰冰的:“那不如，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舒玄抬起头:“什么交易？”

　　“你将舒家被灭门的详情告诉我，我替你找出幕后黑手，怎么样？”

　　舒玄一脸鄙夷，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这对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叶清猗心里清楚，既然那个人同自己一样，后颈处有鸾鸟图案，那兴许会同自己的身世有关系。但是舒玄毕竟是外人，再加上，他刚刚那番嫌弃她的样子，她觉得，没有必要告诉舒玄她的真实目的。

　　“好处是有的，这不必担心，我也无需告诉你。你只需要回答我，是否同意这交易便可。”

　　舒玄静静瘫坐在地上，想了很久。最后终于小声地说了声好。

　　舒玄告诉叶清猗，他家被灭门是在他刚刚三岁的时候。

　　小孩子的记性是不好的，但是要是自己非常喜欢的人，同她发生的事情就能够记得特别清楚。他那个时候还穿着开裆裤，嘴里还在留着哈喇子，屁颠儿屁颠儿地跑到舒家大门口，找姐姐玩。

　　他的姐姐也才不过六七岁，天性聪颖，十分好动，正在舒家门口那一条长长的小河旁蹲着，地上有一摊白花花的小毛团，是一小兔子。

　　“啊——啊鸡、鸡”。小孩子叫不出“姐姐”两个字来，只好不停地喊着“鸡”，一边往姐姐的方向跑过去。

　　“爹！娘！快来看呀！”姐姐舒影十分可爱，两个小揪揪扎在头上，脸圆乎乎的还有这一点儿婴儿肥，她的声音像银铃儿一般清脆，眼神清澈，满眼都是好奇的神色，正在一边跳着一边喊爹娘。

　　“快过来看呀！”小女孩又在喊了:“爹娘！这个小兔子好可爱呀！你们快来看！”

　　舒玄还在往舒影面前跑，却没想到那一瞬间见到了令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的情景。

　　一把银箭突然穿过舒影的胸膛，他那时还不懂舒影为何突然瞠目结舌，口吐鲜血，但是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姐姐脸上有这样痛苦、绝望、扭曲的表情，他被吓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站在了原地。

　　那一瞬间舒家老爷夫人就赶出来，将舒玄抱进了屋。

　　在回屋的过程中，他远远便眺见一个魁梧的黑色身影，身旁还站了一个小姑娘，脖子上有一块图案。

　　后来，他便不记得事情了。

　　他被一个乞丐收留，长到六七岁的时候，发觉自己没爹没娘，便知道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看着他逐渐长成少年，乞丐便将方面他家被灭门，他在一堆尸体中捡到他的事情，告诉了他。

　　“灭我家门的人中，是否有一个小姑娘？”舒玄问。

　　乞丐答道:“那么小的小姑娘，比你大不了多少，怎么可能杀人呢！你便也别怪她了，她不过是被自己的长辈害了，成了恶人之女罢了。”

　　听这话，就是的确有个小姑娘了。

　　“她后颈处，是不是有一个图案呢？”

　　乞丐皱着眉头道:“想不到你这毛头小子，那么小，连这也记得！我听别人说，那日灭门舒家的人里面，确实是有一个小女孩，后颈处有鸾鸟图案的。”

　　乞丐一生膝下无子，将舒玄当做亲生儿子来对待，平日里有什么吃的都会先让给舒玄吃，到后来辗转反侧，几经波折，流离失所，年纪大了，行动也不便了，再加上常年饥饿，在舒玄十五六的时候，便去世了。

　　舒玄念在收养之恩，将乞丐埋了，独自来到这镇子里寻了个伙计的活。

　　一直到今日，见到叶清猗一行人来了这镇子，偶然看见叶清猗后颈上的鸾鸟图案，便动了杀心，想要给舒家报仇。

　　叶清猗虽然说极其痛恨舒玄刚才的态度，但是她不免也同情起他来。毕竟，为自己家门报仇的心情，她是可以理解的。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仇人在世的时候就应当拼尽一切取他性命，如果说是像自己一样，仇人已经死去，自己连亲手报仇的机会都没有，那实在是令人唏嘘，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叶清猗道:“你舒家原来在哪儿。”

　　“在云梦筱县。”舒玄回答说。

　　叶清猗此刻才突然觉得蹊跷与可怕起来。

　　云梦……云梦！又是云梦！

　　“那你可清楚，云梦筱县与寻泽村距离可远？”

　　舒玄道:“这个我不清楚。但是李叔——就是收养我的乞丐，他告诉我筱县与寻泽村相隔不远，他还说……灭门仇人就是从寻泽村方向来的！”

　　叶清猗觉得喉咙异常干涩，吞了吞口水，站在窗前，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仇人从寻泽村而来，女孩身上也有鸾鸟图案，不会这么巧吧……

　　眼看着天色快亮了，星浊凑到叶清猗身边:“清猗，天快亮了。我们不如先将舒玄放了，活生生一个人若是不见了的话必定会引起怀疑。”

　　叶清猗点了点头，转过身回到舒玄面前:“你先回去，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等我去东郊找到我一个朋友，问了清楚，便可以找到你的仇人。”

　　也能找到，自己与寻泽村，与他的仇人，究竟有什么关系。

　　舒玄皱着眉，看着叶清猗脸上表情极其认真，便点了点头。

　　将舒玄放走之后，叶清猗便躺回了床上，这一晚给她折腾得几乎一整夜都没有合眼。

　　星浊坐在床尾，一手撑着额头，静静地靠着。

　　“星浊……”叶清猗闭着眼睛，轻轻地喊他的名字。

　　“嗯。我在。”星浊声音低沉，淡淡应道。

　　“舒玄口中说的人，会不会真的就是我？”她问。

　　“不知道。”星浊坚定地回答道:“只是，不管是你，或者不是你。都不是你的本意。就算是你，你也只不过是被人带着去的，罪不在你。我认识的叶清猗，从来都是嫉恶如仇，善解人意的，从来不会从这种事情。”

　　“噗嗤。”叶清猗笑了出来:“你真这样觉得？”

　　星浊转过头来，眼眸深邃多情又温柔:“当然。”

　　叶清猗也是直直地盯着星浊，直到看见他眼里的情感越来越火热，几乎快要把她给灼伤了，她才坐了起来:“嗯，我知道了。”

　　星浊不说话。

　　“别看我了。”叶清猗转过头去脸上有红晕。这样俏皮的样子，看起来真的是可爱死了！

　　星浊依然不说话，移得进了些，伸出两只手，突然就将她揽在怀里。

　　“干什么啊！”叶清猗下巴莫名其妙地顶在了星浊的肩膀处:“星浊！”

　　星浊将她抱得更紧了，几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他没有反应，她便也不在说话了，竟然也微微地探出手去，将他也环绕了起来。

　　“不管你是什么人，你做过什么事情，我都不在意。我只是想，和你一辈子打打闹闹，就够了。”

　　叶清猗心里猛地一软，头脑里氤氲了一股奇怪的感觉。那是一种她从来都没有过的感觉。她一直以来都是和星浊打打闹闹的，她大大咧咧，从来都不会遮遮掩掩。

　　哪曾想到，如此熟悉的两个人，突然因为仇恨分开，又突然分别十年。她能感觉到，星浊出来之后，他不像他了，她也不像她了。

　　究竟是为什么……她不想再想下去，她害怕得到之后又失去。她不敢再经历失望的感觉了。

　　“星浊大哥！”小松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

　　叶清猗顺势准备挣脱来，却没想到，星浊不放手。

　　“喂……小松喊你呢……”她说。

　　“嗯，我知道了。”星浊应了一声。“滚！”然后提高了声音对小松喊道。

　　叶清猗哭笑不得:“你对小松这样，他等下见了你啊，又要撒娇的！”

　　果不其然，小松语气委屈极了，在门外喊道:“星浊大哥……你怎么也这么凶了！你对我吼干什么呀！要不是下面出事了，我哪会来打扰你和清猗将军啊！”

　　星浊这才松开了手，与清猗对视一眼，朝门外问道:“什么事？”

　　“就是你们刚刚放下去的那个舒玄啊，他在这下面，被堵了！”

　　两人急忙起身，寻着窗子往下望去，看见舒玄一个人东躲西藏的，更可怕的是在他身后，一群镇民那些锄头扫帚菜刀便追着他来了:

　　——“这个杀千刀的！大家快点儿啊！把他找出来！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群众的声音来势汹汹，震耳欲聋。叶清猗说:“这个舒玄又到底是个什么人物啊？竟然惹了这些镇民，还招来了这么多想杀他的人？！”

　　星浊朝楼下一指:“什么来历不知道，但是，下去问问不就一清二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