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缉妖录》夜樵

22、眉眼

　　铺天盖地的暗蓝色像锅盖一般从苍穹顶上盖了下来。沉沉的夏夜并不十分寂静，在树叶里，草丛里，小虫子的叫声此起彼伏，一波接着一波，整个夜晚都显得很热闹。

　　屋外，月明星稀，风清月朗。屋内，灯火摇曳，时不时有风从窗户漏进来，拂起了烛火的裙边，惊得它跳跃着，四处闪躲。

　　叶清猗双手枕在头下，靠在床边，静静地睡着。因为有风声，她睡得并不安稳，睫毛扑闪扑闪的。

　　正在床上躺着的人，便是星浊。那日封墨与零露相继死后，星浊受了风叠锦一剑，又发了高烧，到现在为止，已经有整整一周了。

　　这一周时间里，叶清猗一直都守在星浊的旁边。即使是在梦里，她也还迷迷糊糊地梦到了星浊这个混蛋。

　　他对她嬉皮笑脸、喜笑颜开的样子；他拉住她对她说“你待在这里，我去”的样子；还有他送他小狗尾巴项链的样子；他救了她的样子；那天在山洞的时候，他抱着她被发现了的样子……

　　梦着梦着，叶清猗整个人又躁动起来。突然，她感觉头顶上有什么东西在拨弄她的头发，她猛地惊醒，抬头一看，原来是星浊的手指，在空气里如蜻蜓点水般轻盈地滑动着。

　　他醒了！叶清猗连忙直起身子，顺着往上探去，便看见了星浊颤抖着的眼皮。

　　一下、两下……突然他微微抬起了眼皮，睁开了眼。

　　叶清猗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星浊迷迷糊糊地，眼神慵懒，眼珠四处转动，愣了一会儿，才发现了面前的叶清猗。

　　他这下便清醒过来了，眨了眨眼睛，看着叶清猗的眼睛也柔和了许多。面前的女人，眼底是深青色的，眼睛里还有一些血丝，一看就是在这里待了很久没有休息过的了。

　　“清猗……”星浊右手撑在床垫上，身体往高处拔了拔，靠着床头坐了起来，眼神迷离地望着叶清猗。

　　叶清猗眼睛里充满了心疼和释然。看着星浊这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又想起他冲上去揍风叠锦，她心里又是一阵骚动。

　　“啪”的一下，一耳光就扇在了星浊脸上。

　　星浊呆呆地凝固在那里:“你……你打我干什么？”

　　“谁让你冲上去打风叠锦的？”叶清猗气呼呼地问。

　　星浊听了这个问题，面露愁容，他也不知道叶清猗是什么意思，至少不知道，叶清猗想说的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意思，身上还疼，头也昏昏沉沉的，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怎么，你是心疼我打了你的风公子？”

　　叶清猗哭笑不得:“什么鬼？”

　　星浊更委屈了，一个七尺男儿露出这样的表情，还真是让人情不自禁地想去安慰他:“我一醒过来，你就打了我一巴掌，还说不是因为我打了风叠锦？”

　　叶清猗又气了起来:“当然不是！我是想问你，谁让你冲上去打风叠锦的？谁让你老出风头的？谁让你有事没事都要替我去做的？”她脸蛋憋得通红:“你就非要逞强？不抢着去你就浑身不舒服是吗？”

　　星浊这才听懂了叶清猗的意思，原来她这是在心疼他！是怪他出的风头太多了，不考虑后果呢。一想清楚了这一点，他觉得身上的伤也不疼了，微微勾起了嘴角，对叶清猗说道:“那可不。你的事，我只要不帮你做，就浑身不舒服？”

　　“为什么！”叶清猗喊道。

　　“一想到可能受伤的会是你，我就受不了。”星浊一本正经地直起身子，幽绿的眼瞳直直地盯着叶清猗的瞳孔。

　　“啪”——叶清猗又是一个耳光打在星浊脸上。

　　“又打我！”星浊叫唤了起来。

　　“就要打你！我要打死你！”这撒泼的语气，好像五岁时的她，十岁时的她，还有十五岁时的她，每一个，有星浊陪伴着长大的，她。也是在这叶家山庄里，也是有星浊在的地方。

　　“你——”星浊已经清醒了一大半了，直接伸出手去抓叶清猗的手，叶清猗本来已经微微站起来了，被星浊这么一抓，失去了重心，整个人就这么倒了上去。

　　“啊！”叶清猗一边喊着，一边就压了下去，整个人躺在了星浊怀里，头还撞上了星浊的下巴。

　　但是她反应快极了，马上将手抽出来，反向借力，想要压制上去，又被星浊拦住，两个人一来二去，居然还过起招来。

　　“喂！你忘了我是将军‘夫人’了吗！你怎么可以打我！？”星浊问道。

　　“我要打死你！谁让你油嘴滑舌死不正经的！看我不好好教训你！”叶清猗丝毫不松懈。

　　过了几招，两个人谁也没有占上风，星浊还死死地将叶清猗反向锁在怀里。

　　“怎么样！动不了了吧！”星浊一副占了便宜的样子，嘴角含笑地低头望叶清猗。

　　她脸蛋红扑扑地，就这么靠在自己的怀里，她朱唇鲜嫩红润，离自己的脸非常近。

　　星浊盯着清猗，压低眼眸，吞了一口口水:“你的眼睛……真好看。”

　　叶清猗也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一双乌黑亮丽的眼睛就这样望着星浊，呼吸此起彼伏，胸脯一上一下地喘息着。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下来。

　　星浊慢慢地低下头去。快要接近叶清猗的时候，突然发现她嘴角勾了起来。

　　不好！她笑得这么邪恶，是想干什么！

　　说时迟那时快，叶清猗突然猛地一用力，整个头往上一顶，直直地撞在了星浊腹部的伤口上。

　　“啊——嘶！”星浊疼得马上放开了叶清猗，呼哧呼哧喘着气:“你！还真是小辣椒啊，一点没变，下手这么狠！！”

　　叶清猗转身，灵巧地定格在了床边，脸上是坏心思得逞的笑容。

　　星浊还喘着气呢，突然眼神一歪，对着门外喊:“你怎么在这里啊？”

　　叶清猗回过头去，只见小松抬着一个脸盆，就那么一脸呆滞地站在门口。不用说了，刚才星浊和叶清猗的动作，他已经是尽收眼底。

　　“清……清猗将军……”小松慢慢吞吞道:“我那个……我什么都没看见……你别杀我……”

　　“哈哈哈，”星浊笑起来:“清猗，你平时到底是有多凶啊？把人家小松吓成这样？”

　　叶清猗一个眼神扫射过去，星浊就闭嘴了。

　　“清猗将军，你看星浊大哥已经醒了的话，你还要不要……”眼看着叶清猗的脸色越来越沉，小松声音越来越小了。

　　“你帮他。”叶清猗丢下一句话，匆匆夺门而出。

　　“哦……”小松望着叶清猗离开的背影，若有所思。

　　看着叶清猗走远了，他才走到星浊身边，说道:“嘿，星浊大哥，我来帮你换药！”

　　星浊点点头，坐直了，对小松说道:“诶，你们的清猗将军，是不是平时很凶？”

　　小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也没有，她只是不苟言笑，没有你说的那么凶啦。”

　　说完，他又补上了一句:“不过，这段时间，清猗将军变得开朗了很多了。”

　　“哦？”星浊饶有兴致。

　　“她话变多了，笑得也多了，而且眼神也没有以前看起来凶了，变了好多啊。而且，她以前是从来不穿女装的，都穿着军服。上次我给她找了一套女装，还怕她会责怪于我，却没想到，她什么也没说，就换上了。”小松真诚地回忆道。

　　星浊暗自笑开了，他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女为悦己者容。想到这里，他的心里一阵柔软。

　　叶清猗的房间里，寂静无声。

　　窗户没关紧，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像是摇篮发出的声音，一寸寸浸入了清猗的梦里。

　　梦里是一片迷幻的苍穹，看不清前方的路，也看不清来时的路，只有孤鸟在天上盘旋着。

　　眼前只有一方长长的河水，那里温润甜美，是江南特有的景色。叶清猗就在这河边踱步，慢慢地，一点一滴打量着面前的景色。

　　“爹！娘！快来看呀！”远处有小女孩的叫声，清猗转身，循着声音传来的地方望去，那个小女孩从穿着看起来十分可爱，两个小揪揪扎在头上，脸圆乎乎的还有这一点儿婴儿肥，她的声音像银铃儿一般清脆，直直地喊到了叶清猗心里去。

　　“快过来看呀！”小女孩又在喊了:“爹娘！这个小兔子好可爱呀！你们快来看！”地上一只跳跃的小兔子，成了小女孩小小年纪里唯一的玩物，她一边摆弄着小兔子，一边开心得手舞足蹈。

　　突然，一群黑色的人影涌了进来，将她的父母砍死，尖锐的叫喊声划破苍穹，叶清猗惊呆了，这残忍的杀戮近在咫尺，就发生在她的眼皮底下。

　　有人的手慢慢地，从她的背部，一直爬上了她的肩头。她感觉毛骨悚然，浑身不自在，猛地回过头去，只看见一个黑色恐怖的鬼脸赫然出现在她面前，她吓得“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醒过来的时候，额头上，脖子上，背后，全都是冷汗，梦里的场景，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环顾四周，还在自己的房间里，回头看，身后也没有什么令人害怕的东西。

　　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做这个梦了。自零露玉面鬼佛一战以来，她每到深夜，便会做这样的梦。

　　长长的河水，被屠杀的夫妻与小女孩……这个梦到底与什么有关呢？又为何在遇见零露与封墨之后，她便不停地做这样的梦？

　　“我们听说，你以前生活在云梦的寻泽村，知道尚琼玉的下落，所以才来南城特意寻你。”脑海里突然回忆起封墨说的话。

　　村里的老者是谁，为何那么笃定见过自己？可是自己完全没有这对段回忆的印象，莫非……自己真的曾经在云梦待过？

　　这个梦又和云梦有关吗？叶清猗感觉头痛欲裂。

　　本来照顾星浊，就已经很久没有休息好了。星浊身上伤不止一处，很多都已经感染发炎了，再加上体温高，发了烧，整个人都是迷迷糊糊的。有时候还会说胡话，叶清猗一直照顾着他，昏迷时给他换药，为他擦身体，看见他有动静就会守到他身边去，有时候守着守着，就睡了过去，就这样过一整夜。

　　小松都跟她说:“清猗将军，你变了！”

　　叶清猗奇怪道:“哪里变了？”

　　“你变得爱笑了，话也多了……而且你最近，为何一直穿着裙子呀？”小松天真地问道。

　　“咳……”叶清猗佯装清嗓，回避了这个问题。

　　真的吗，自己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吗？如果非要说原因的话，可能就是因为……星浊回来了吧？

　　因为他回来了，她终于可以在这个自己熟悉的人面前，放松下来。

　　睡意又袭了上来，叶清猗只感觉脑袋一沉，就倒在了枕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