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米阳光》深澍

11、11 还我太阳

　　自从林修阳被认出来后，于小米每天活的谨小慎微，甚怕她家老于发现什么蛛丝马迹，追问她背影的事儿。可偏偏小米又是个直来直去的痴傻性格，所以她决定在东窗事发之前，还是先逃回画室去住最安全。

　　“老于，钥匙！”

　　“什么钥匙？”

　　“画室。”于小米自从拒绝画画之后，画室就一直空着。这个画室本来就是住宅改的，当时为了让小米安心画画，老于特意买了一套外语学院隔壁的一楼住宅给小米做画室。

　　“画室钥匙，等会啊！”老于在抽屉里找了半天，翻出钥匙给小米问，“你去找什么啊？”

　　“我要搬过去！”

　　“搬过去？你要住画室？”小米要搬到画室去，这是又要开始画画的节奏吗？

　　“你在家里画，我和你妈不打扰你。”

　　“不行不行！你们天天吵来吵去的。”

　　听这个意思就是要画画了，老于开心的把钥匙交出去了。但他不知道于小米这只鸵鸟不过是想找个安乐窝罢了。搬家那天小米妈还流了几滴眼泪，说女儿大了，要离开家了。

　　“妈，我去住画室，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周末我还要回来蹭饭的。”

　　搬到画室的确是安静了，可是不是太安静了些。尤其是深夜醒来，总觉得一个人空落落的。而且一楼么，听到个风吹草动都不免后背发凉。

　　于小米在失眠了几天之后，终于开始适应了一个人的生活。爽，真是太爽了。再没人唠叨她赖床了。

　　“小米！”郝美丽神秘兮兮的靠过来，“诶，林修阳都被人肉了，你不心虚啊。”

　　“我，我也不想啊。不过他很忙，应该不会发现吧。”小米无奈。

　　“要么你想个办法把画拿回来吧，拿回来肯定没人再关注了。你再不拿回来，过几天要举办作品展了。”

　　“什么作品展？”

　　“没看网站公告？”

　　“没，什么东西？”

　　“就是要在南津美术馆做个作品展啊。之前主编大人不是也说过么。你没听到？”

　　“啊？！为什么以前比赛没这么多事！”小米觉得自己可能在比赛这条路上落伍太久了，现在体系已经这么完备了啊，还画展，从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估计是杨教授的泪太突兀了，咱们市领导重视了呗。这不也提高精神文明建设，丰富市民文娱生活么。而且杨教授那是业界权威，清美又是全国数一数二的美术高校。重视也是正常的。你也是！参加个比赛搞这么神秘。”

　　“美丽，你晚上有事儿吗？”

　　“干嘛？请我吃饭啊。”

　　“嗯！”于小米诚恳的点点头，“我想谢谢你没跟别人讲。”

　　“算了算了，这么客气干嘛！不过你要是想跟我说说，我也愿意听。”郝美丽知道于小米这样的姑娘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做，她认识小米以来，从没看小米为什么事儿神经兮兮的，唯独在画画这件事上总是三缄其口。

　　当时她进杂志社，大家都不知道她是清美毕业的，后来是因为复印学历证明才发现办公室里竟然还隐藏个高材生。

　　杂志社附近的火锅店。于小米和郝美丽找了个靠窗的位置。

　　“老板！菜单！”郝美丽倒是不客气，于小米看郝美丽的样子也觉得放松了不少。

　　两个人点了餐就边吃边说，天气微微有点热了，感觉没有冰镇的啤酒总少点什么。

　　“老板！两瓶青岛！”美丽喊。

　　“好勒！菜齐了，慢用啊！”老板热情的招呼着。

　　“行了大画家，还不说？”美丽放下餐具，审问的看着于小米。

　　小米才刚看过牙，其实是不能喝酒的，但既然想要坦白，总是得找点安全感吧。干脆心一横，还是舍命陪君子吧，毕竟……自己的酒量……应该也影响不到牙。

　　“其实画不是我送去的。我出差了。是我们家老于……”

　　“你爸？为什么？”

　　“因为我画不出来很久了……他可能想鼓励我一下。”

　　“画不出来？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

　　于小米一五一十的讲述了这几年自己的困惑，从小学习画画到高分考入清美，到成名少年，到止于才华的故事。

　　“那，那画不出来，你怎么办啊？”美丽惋惜的叹。

　　“就做了摄影师啊。”说这句的时候，小米好像也没有那么悲伤。可她明白，不能画画对于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那现在呢，现在好了吗？上次不是看你买颜料了吗？”美丽还挺激动，毕竟她从来没想过于小米有这么重的心事。

　　“嗯，勉强画了一幅。后来我也没再画。”

　　“那，那个背影真的是林修阳吗？”美丽问。

　　于小米诚恳的点点头，“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又能画了。”

　　“小米，他可能是你灵感的缪斯。嘿嘿，你是不是喜欢人家？”

　　“我，我哪儿有！”小米脸红了，因为她想到那天在林修阳家发生的事儿，还有，她清楚的记得他家的密码。

　　“好了好了，来来来，喝酒。”

　　两个人说了很多话，小米可能因为喝了酒，所以絮絮叨叨的讲了很多自己对画画的感受。郝美丽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会摄影的女孩儿内心深处藏着的并非祖国的大好河山，而是这山河万重背后的油墨芬芳。

　　“美丽，我跟你说，我，我的绿太阳，竟然挂在林修阳家的卧室里！我，我……”小米酒量太差，才喝了一瓶不到就已经不行了。

　　“啥？！林修阳的卧室？！！！你去过他家？你们什么情况！于小米！！！”郝美丽觉得她内心正燃烧着一团八卦的火焰。

　　“我发现，我还是很喜欢那幅画，可，可我怎么就送人了呢！我就，我就没说是我画的。”于小米结结巴巴。

　　“什么鬼啊！又是绿太阳又是林修阳的！于小米，说清楚啦！不带这么让人好奇的。”郝美丽八卦心作祟，不过显然，于小米已经醉了，而且根本说不明白。这家伙，还真是一杯倒。

　　“你说，我是不是得把我的画要回来！美丽！”于小米借着酒劲儿说。

　　“画？画当然得要回来了！”其实美丽也不知道小米到底在说什么，但是大意是明白了，有一幅很重要的画被送人了。

　　“嗯！我也这么想的！我得问他！”于小米擦擦嘴角的啤酒，拨开手机的主页面，慢吞吞的嘀咕，“奇怪，电话号码去哪儿了！”

　　“哈哈！找到了！”于小米舔舔干燥的嘴唇，打了个酒嗝，拨通了电话。

　　“给谁啊？”郝美丽消音的对着口型。

　　“给林修阳啊！我要把我的画要回来！”于小米迷糊糊的皱着眉，郝美丽一听傻了眼，她这个鬼样子，竟然打电话给林修阳。不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有林修阳的电话。

　　“喂，你好。”林修阳清冷的声音顺着电话听筒蔓延进于小米的耳蜗，一瞬间她清醒了几分。

　　“我，我……”于是开始怂起来……

　　“别说了！别说了！”郝美丽抢过电话，慢声细语的解释，“对不起啊，林主任！小米她喝多了，按错了电话。打扰啊。”

　　“你们在哪儿？”林修阳蓦地问。听这个语气，怎么感觉有点微妙。

　　“啊？！”郝美丽起初没反应过来，后来看看对面张牙舞爪的人，她好像懂了。

　　她准确的报了火锅店的名字，十几分钟后，林修阳出现在火锅店门口，看着摇摇晃晃的于小米一脸沉默。

　　“林主任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走吧，我送你们。”

　　“啊？不用不用，我很近的。你送小米吧。”郝美丽识相的逃之夭夭了。

　　林修阳看着软趴趴的于小米问，“送你去哪儿！”

　　“哈哈！太阳！”于小米抿抿嘴，站在原地傻笑。

　　“什么太阳？”林修阳一边问，一边规制她不老实的双手。

　　“你把我，我的太阳还给我！”于小米鼓鼓腮帮子向林修阳伸出手。

　　“现在已经黑了，没有太阳。”林修阳耐着性子，看着于小米这蒙三倒四的样子也是解释不清了。

　　“骗人！太阳不就在你卧室墙上么！”于小米晃了下，被林修阳一把扶住。她红红的脸颊略带着羞涩的眼光，林修阳心下一动，轻轻抚上她耳边的碎发问，“到底送你去哪儿？”

　　“林修阳！你真的……”于小米伸出手指，俏皮的点了点林修阳高挺的鼻子道，“太坏了！”

　　“坏吗？”他轻笑。

　　“嗯！”于小米迷糊的点点头。

　　“你不说去哪儿我就把你扔在街上了啊。”

　　于小米可怜兮兮的摇头，还发出几声吭哧吭哧的声音，无辜相表现的淋漓尽致。

　　“那你告诉我……”

　　“我想去拿我的太阳。”于小米抬头求饶，林修阳没再说话。他想起那幅绿太阳的来历，不自觉的露出好看的微笑。

　　…… ……

　　“林医生，辛苦辛苦，我这颗牙多亏了您啊。”

　　“王教授，别客气。”那是林修阳第一次去王教授家吃饭，本来只是医患关系，他也不喜欢应酬，可这个教哲学的教授实在太热情，真是推脱不掉，再加上有点私交，还是去了他家吃饭。

　　“修阳，我还请了我的一个老朋友，一会就到哈。别客气，坐坐！”

　　过了会，听到玄关传来的说话声，“老于，你闺女呢！”

　　“哎，别提了！她死活不来！给！上次你说喜欢的那幅画。这个丫头啊，一听到要给她介绍男朋友，就在家里闹别扭！”

　　“哈哈，小米这孩子，还是太小了！行啊，不看就不看吧。人家林医生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啊。可惜了。来来来，吃饭！”

　　那好像是林修阳第一次见到那幅画，成片的黑色里，只能看到一颗凌乱的绿色太阳。它像是某颗即将封闭的心，在最后沉闷的世界里，慢慢退出舞台，慢慢收拢自己最后的色彩。它是悲伤的，可却是这个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希望，它该多矛盾啊，用那微乎其微的光企图逃离这片黑暗。

　　说不好为什么，后来他因为这幅画去过好多次王教授的家，直到王教授问他，他才提起这幅画。最后，王教授说，这幅画值得懂它的人拥有。也是这样，林修阳有了于小米的“绿太阳”。

　　客厅只微微的开着一盏落地台灯，黑暗里，林修阳能听到于小米微微的喘息。

　　“渴吗？”林修阳问。

　　于小米迷糊的睁开眼，眼前的环境还真陌生。她挥挥手，抓不住眼前的人影。慢慢的感到黑暗中有人握住她的手，轻轻的揉捏，仿佛捻平了她所有的气力。

　　她茫茫然的撑起身，吃力的讲，“你觉不觉得你最近出现的太频繁了。”说着，小米使劲儿的用手捧住林修阳的脸，贴近了还不忘使劲儿拍拍。

　　他们距离那么近，近到他能闻到她口腔残留的酒气，看得清她饱满红润的嘴唇。在昏暗的空间里他们像是两颗焦灼的火种，不停的升温，然后慢慢燃烧。

　　“你离我太近了。”林修阳感觉心跳在加速，他仿佛从未有过这种内心失控的悸动，可他喜欢这种感觉，喜欢眼前这张清新素净的脸。他尝试靠近她，那睫毛长长的，深深的眼窝里是化不开的柔软。

　　“你说，你为什么总出现呢？”于小米喃喃自语，梦呓中，是她滚烫的脸颊。

　　“我出现在哪儿？”林修阳问。

　　“梦里。”于小米更近的靠近林修阳，她的鼻子圆圆的，刚好贴上他的。

　　“这不是梦。”林修阳深情的看着她。

　　“林修阳……你说，如果我的牙好了，我是不是就看不到你了。那你还会来我的梦里吗？” 于小米伸手拉住林修阳的衬衫，咬咬唇，轻轻覆上他冰凉的脸颊，“我觉得，我可能会想你。”

　　黑暗中，他默默无言，暗哑的嗓音压抑着略微着急的语气，“你这样，我该怎么办？”

　　她是在笑？可是笑着笑着却哭了。

　　“林修阳……你知道那幅绿太阳是我画的吗。我好高兴，你能看懂我的画。可我也好难过，我好害怕，我怕我以后再也画不出来了。”一行清泪顺着于小米的脸颊滴落，在他温热的手心中消散为转瞬即逝的冰凉。

　　“不会的，相信我。”林修阳伸手拂去她脸颊的泪，把她柔软的身体揽在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诱哄的说，“你不是已经看到阳光了么，太阳，都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