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见，官媒大人》不见鹤

11、第十一章

　　山海楼的名字，叶十九取的时候，几乎想都没有想，她当时指着放匾额的位置说了句：“山海倚靠，退路可寻，就叫山海楼吧。”
　　可薄言却一直理解为，十九开的酒楼客栈，哪里的山珍海味弄不到手，才取了这个名字。所以每每进了门，都要故意点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什么银狐皮裹凤凰肉。而这话传到兽族耳朵里，差点没让狐族和凤族寻来灭了口。
　　薄言坐在山海楼对面的屋檐上，想着想着不禁笑出了声。她望着对面灯火辉煌的楼宇，络绎不绝的食客到来离开。每层都挂起的灯笼，映照得阴魂都有了血色。待久了阴界，却胜似人间。
　　每日酆都大门关了之后，阴界就会起风。薄言伸出手抓了一下，看着空荡荡的手掌感叹道：“做一阵风真好啊。”
　　“喝酒更好，喝不喝？”
　　薄言低头，叶十九举着两坛酒朝她摆了摆手。
　　她站在木桥上，风带动了她额角的散发，海棠红的衣衫和背景里的烛火混在一起，好像整个人在发光似的。那模糊却让人安心的身影，薄言渐渐看不清楚，她下意识揉了揉眼睛，吃惊地发觉，她哭了。
　　在薄言记忆里，她从来没有哭过。她一直以来，是被人欺负了就还手，还手了还欺负，就往死里还手。就算打架，被人伤得浑身是血，也不肯哭出一点声音，拖着一条命回去，发誓要修炼精进，能把欺负过她的人摁在地上揍。
　　可薄言不是不会哭啊，是没有人愿意听她哭，哭了也没有人哄。无论是失望，生气，别扭，只是她一个人受着。哭对她而言，是浪费时间。
　　但眼下薄言一个劲地用手抹掉眼泪，可还是徒劳无功。她只好整个人抱着膝盖，头用力埋下去。
　　叶十九在桥上看得哭笑不得，自己还没开始数落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神仙，还竟然先哭起来了。她调笑地喊了句：“你还一天到晚说司狱小女子风范，你看看你，羞不羞，哭什么哭？”
　　“你别看，眼睛闭上！”上头的悄悄朝她偷看了一眼，“闭上！”
　　“这有什么呀，我说你······”
　　叶十九刚往前跨出一步，自己原先站着的桥面竟然“咔”的一声开始断裂了。紧接着是几声巨响，桥墩明显被撞断了。桥上的阴魂顿时惊慌失措，往四面八方逃开去。
　　她刚才只顾着薄言，心中毫无防备。这突然的一下让她来不及反应，只得踩着木桥的扶手凌空跃起，想往薄言在的屋檐上飞去。却没想到从水中腾出一个巨大的身影，向她一头撞去。她失了平衡，从空中跌落，双臂瞬时平展，临空往上一摆，想要念诀御风。却发现那大块头一口咬住了她的腰，尾巴甩了几圈后，要把她往水里带去。
　　薄言一见桥面出现断裂，就已飞身下来。可她的速度竟赶不上水中的那怪物。眼见着十九要被它带入水中，她一个筋斗翻到了怪物的背上，仔细一瞧，原来是条虎蛟。
　　可这虎蛟的个头竟有两层楼之高，看着虽然笨拙，实则极其灵敏。它闪着青光的鱼牙尖细锋利，跃出水面时，咬散了桥上的好几个阴魂。
　　但若按传说中，虎蛟性格和善，非鱼非蛇的模样也没人去捕，一向相安无事。可薄言身子下的绝非善茬，它一心直往水里去，让这些水性不好的神束手无策。
　　她不多想，手里幻化出一柄长剑，提气上行，将气灌注剑中。都说打蛇打七寸，这丑八怪看起来和蛇差不多，她于是一掌下去，把剑直打入虎蛟的脊椎中。
　　虎蛟吃痛，死咬着的嘴一松，整个背脊弓起，尾巴用力往下一甩，接着又向上拍去。薄言心里只有被它甩出去的叶十九，虽然注意到了后头灵活的尾巴，可仍来不及躲闪。它猛地一击，不巧正中薄言后脑。
　　她虽没有疼得晕过去，但却突然看见了好几个从未见过的画面。画面里，她撑着船篙，驾着一叶小船行在夜晚的水面上，月光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薄言不会水，可画面里的她，只管直直盯着水面上看，好像要努力看清自己到底长什么样似的。
　　还未看清画面便结束了。她一下子不知所措，画面中的景象占据了她整个脑袋，她忘了施法，忘了咒术。就在瞬间的功夫，自己又被虎蛟重重一撞。这下她彻底失了意识，全身松松软软从空中掉入水里去。
　　阴界冰凉的绕城河水刹那间包裹住了她，也冲走了她脑中不知来源的画面。
　　薄言猛然清醒，双手双脚在水中胡乱划动，她水性极差，在水里打架还不如一只水鬼。她定身凝神，想在掌中聚气，可换来的只是些许的泡沫。她呛了好几口水，胸口越来越闷，身体越来越沉，划动的手臂也不知该不该再挥动。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累，突然起了就让自己这样沉下去的念头。她松了力度，停了挣扎，看水面上的光慢慢暗了了下来，直到眼前终于只剩下一片黑暗。
　　人界说人死之前，脑子里会演一遍，自己的一生。不知道神会不会这样，薄言在闭上眼睛之前，什么都没有再看见。只看见一个游动着的黑影朝自己伸出了手，她没有去握，她想让自己沉得快一点，更快一点。她知道自己是个神，没那么容易溺水。于是她极不配合地往下使劲，躲开来找她的手，甚至将自己缩成一团，摆明了说，你别救我。
　　可她还是感觉到了那只手的力度，那手臂圈住了她，紧紧抱着她往水面上去。她越是想放弃，那手圈得越紧。他怕她还想要拼命溺死自己，就低头蹭了蹭她的额头。
　　那脸颊比水还要冷，却让她重新感受到，她要活，她还是要活下去，要活得很长很长，而不是沉在这个寒冷孤独的水底。
　　因为拉着她的黑影不停地传声告诉她，我来了，你别怕，别怕。
　　薄言心里咯噔一下，却生出一丝轻松，匀出一点点力气回答，是你啊，别来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