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瓷》云田归

4、第四章

　　两边分话，顾生最终还是在翌日午时之前完成了任务。
　　他也知道这些东西肯定是要往后院送，为了自己的好奇心还有大抵一两分同情或看热闹的心理，他连夜打劫了魔教教主的私厨，将这差事做到了最好。
　　那是个吃喝玩乐俱精的人，私厨里也大多都是灵界的蔬植和可食用灵兽，只有少部分魔界产物。
　　顾生欢欢喜喜地把东西一股脑都带给了济旸，想要跟在后面瞧一瞧他暗恋多年的师兄。
　　济旸却望着熟悉的蔬植发呆。
　　顾生非常担心，济旸这左护法虽说心中谋略不缺，可一看也是娇养大的哪里会什么庖厨之事“你会做吗？”顾生不禁发问。
　　济旸是会的，厨艺也算的上可以。
　　他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儿时还有在弘仁教外门时都有教养负责烧饭，跟了温如玉之后也是山下的教养日日送吃食上来。
　　做饭的契机是没多久之后的事，他引起入体之后，灵气只要一在体内运转就涨得经脉疼，偏偏还并没有什么好方法，天天吃些三师姐开的苦药汤缓解经脉生长，缓解了经脉生长还谈什么修炼化仙，济旸小小一个人日日愁眉苦脸的。
　　而那药又是真苦，还非要饭前喝，又不能吃糖或是蜜饯，喝口水都怕稀释了药性，连带着那饭都是一股子苦味。
　　所以那段时间只要一到饭点，济旸就能把整张脸都皱起来，饭菜也就吃那么一点点。
　　师兄一开始大概是以为他是苦夏，找了释放寒气的法器放在屋子里，更是嘱咐教养烧些清淡的。
　　他便更不想吃了。
　　济旸控制不住笑出了声，回忆到那时他师兄就开始下厨给他做吃的。
　　顾生在一旁像是在看傻子。
　　相当尴尬。
　　济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寻了个差事把人打发走“你去寻惊鱼来，再去看看耀灵那儿有回信吗我之前将通讯的事拜托他了。
　　顾生不情不愿地去通知了惊鱼，而惊鱼是一只罕有的在魔界独自修成人形的妖。
　　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惊鱼一向以智慧标榜自己。
　　当然，比起连一百岁还没有济旸来说，惊鱼也确实是十分睿智的。他早在几百年前就开了神识从各种种族处学习知识，虽然因为成形时间稍短又是草木妖的缘故，武力值着实不高，可若论起别的连济旸这个左护法都会先问问他的意见。
　　这吃食的事就是惊鱼昨日提醒他的。
　　济旸忐忑不安极了，感觉他自己一步错步步错，就没什么时候能有正确方法讨得师兄开心，小时候那套赖皮撒娇的法子对着师兄如今明显的一张冷脸也大概是毫无用处。
　　叫人来把东西都收拾好了，济旸就坐在椅子上盯着面前的糕点等惊鱼来。
　　也许是因着师兄此时是这些年离他最近的时刻，他又不由自主地回忆起师兄当初开始给他做饭之后的事。
　　师兄日日进厨房给他鼓捣出一日三餐来，说实话比不上起教养特地送上来的颜色好，也不要谈什么香或是味了。
　　可是师兄辛辛苦苦在大夏天里进厨房烧这么几道菜，道袍上满是油烟味，手上也拉了口子。
　　他舍不得不吃。
　　哪怕吃进嘴里只有苦味，哪怕比不上原来好吃。
　　济旸舍不得他师兄辛苦做出来的菜被剩下。
　　后来等他大了些，练习剑术也用上了真剑，济旸便开始做菜给师兄吃。
　　师兄虽早已辟谷可也并不反对他做这些“不君子”的事。
　　当然啦，这菜做出来一开始也不好吃。
　　盐和糖放错的错误倒是没有，可诡异的颜色味道却几乎每道菜都有，各种灵草灵兽不知浪费了几何。
　　济旸又开始傻笑。
　　他师兄还是吃的，每次什么都不说，摸摸他的头就吃，问了也会笑着说比之前有所进步，夸他用心。
　　惊鱼用力敲着并没有关上的门，显然是被左护法的笑容吓到了。
　　济旸并不是个面瘫，相反，他笑的时候不少。
　　有的时候笑完就有人倒霉，有的时候却只是因为海棠花开。
　　比起那些故事里能止小儿夜啼的魔头，济旸实在是温和的多。
　　但若是说去和他平心静气的交个朋友谈谈心，惊鱼却是不敢的。
　　那双狭长深邃的眼睛里的东西太难以看清了，即使是笑，眼神里也夹杂着惊鱼一个千年老妖看不懂的东西。
　　惊鱼选择后退一些，才能更好地看清自己的位置。
　　济旸倒是不嫌惊鱼撞见了尴尬，“将这个送到后院去。”济旸指着桌子上的糕点说，“顺便问问他还有什么需要的”
　　惊鱼走进房间拿了桌前的糕点就要退下。
　　“你换下，换好了再去送。”济旸还是有点忐忑“那样应该显得温和些。”
　　惊鱼应声而退，再出现时就是一个穿着粉衫的女子了。
　　送糕点的时候济旸没有跟着进门，但是还是听到了那句无比伤人的话。
　　可是这时间吧，还是在流逝。
　　济旸拾到拾到自己像皱巴巴的发霉的咸菜一样的心情到厨房去做菜。
　　比起被时间压着走的济旸，另一边温如玉却显得没事可做。
　　被人打扰了胡思乱想的思路，温如玉也没办法强逼自己的大脑运转起来，他有些泄气地到书架上摸了一本书出来。
　　温如玉没有乱动别人东西的习惯，可实在无聊也就自欺欺人地糊弄一下自己的原则。
　　书是魔界本土人写的，《人间新丰十千》名字生涩而拗口，根本读不通。
　　内容却是很平常的小说话本，刚看开头就猜到了大半结局，但温如玉着实无聊便也耐着性子渐渐翻到日头西沉，仔细地看着书中的女子“十千”偶遇书生“人间”，在新丰年间一见钟情，被歹人拆散又最终幸福的一生。
　　温如玉无意识地用修长的手指磋磨着书脊，他想这女子的一生果然是幸福的，虽然曾经与爱人被迫分离，但是却能有一个幸福的结尾，那便是幸福的。
　　那个女子的生活里没有谎言，没有隐瞒和让人无法看透的阴谋诡计。
　　温如玉，温如玉的心中一阵悸动，那毒就跟着血液翻滚起来。
　　疼痛也从全身经脉传来。
　　济旸再次拉着惊鱼去送夕食注定是没什么用的。
　　惊鱼柔柔弱弱的敲门声惊不醒昏厥过去的温如玉，她所效命之人济旸也没那胆子直接进入自己的屋子，就为了送吃食这种小事。
　　济旸遣回了惊鱼，自己又招来尸傀问话，得知的消息确和几天前没什么区别，他师兄连屋子都没出几次，早晨搬了盆海棠进屋观赏，没过多长时间又送回了原地。
　　济旸所想的场景或是寻他都没有，心中不免纠结起来。
　　不过再纠结，他也不敢冲进自己的屋子不管不顾地向师兄解释明白这些年来发生的事。
　　小的时候多好呀，拉着师兄的袖子，眨巴一下儿时大大的杏瞳，哪里还需要什么解释呢？师兄准是先把自己抱起来哄。
　　济旸十五六岁情窦初开的年纪就知道了，长大并不是小时候所憧憬那样美好。
　　很多很多事，一长大便都全然不同了起来。儿时能够坚持翻上一周的书籍典册寻找回溯时间的术法，现在却早已懂得时间不可被回转的威严。
　　无论多么高明的丹修顶多能炼出逆天改命，引来丹劫的丹药，但若说“后悔”一药，却无人能炼。
　　“不过这也仅仅是局限在灵魔二界的说法罢了，”顾生酒后和济旸说“曾亲眼见过高人坐地飞升，到了更高的境界又可能不是没可能。”
　　但是顾生说完便摇了摇头，耳边束不上的碎发随着他的动作轻晃，“我是不打算去的，嗝，我娘子说过的，人过一辈子就够了。”
　　济旸对这段对话的记忆十分清晰，他记得顾生当时眼睛里的怀念色彩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还记得自己扶住醉酒的他之后，在心里默默定下“飞升”的想法。
　　一辈子，对他来说太短了。
　　对他所渴望的爱情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