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瓷》云田归

5、第五章

　　魔界的日子其实和灵界中广为流传的话本小说中所描述的一点也不一样。
　　魔界的建筑并不都是由尸骸堆积起来的，血池那种的玩意也不可能普及到家家户户，更别提什么“当街凶杀，血溅三尺”的事，写实一点来说，魔教左护法直接管辖中北寒之地的城镇里肯定没有这样的事。
　　在十月末的时节里，左护法的宅邸看上去和平常并没什么两样。
　　“看上去”的说法引人怀疑，事实上就是有事发生。
　　这座宅邸的主人左护法济旸，在怂了三天之后，终于在细雪中冲进了自己原先的卧室。
　　被魔气冲开的门在寒风和雪中发出巨响，显得来人气势磅礴，来势汹汹。
　　但是屋内温暖的空气和床上的人将这气势瓦解的不成样子。
　　温如玉因为响声而皱起了眉毛，不自觉蜷缩起的身子也微动了下。
　　济旸便眼光不错地盯着他师兄看，黛色的眉，挺直的鼻和当初总是带笑的唇，同以前差不了多少的样貌此时却配了一张面色苍白的脸。
　　济旸的心又平复下来，关好了门，给释放暖气的法器里输了魔气，端了凳子在床前看他的师兄。
　　那脸真白得和纸似的了，济旸有气恼于自己的迟钝，和魔修待在一处的时间长了，不免被染上些想到什么做什么的坏习惯，连重要的事都分不清了，怎么就能简单的以为绑匪会把人质交给旧识。
　　刚刚尸傀向他汇报的情景在脑子里回放。
　　黑影还是兀地出现，像是灵界民间那些志怪话本里的鬼魅场景，他正要询问是师兄想出门还是终于想起来寻他，那尸傀这回却抢先一步开口，“主人，海棠花开了！”言语中带着明显的兴奋之情，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想也不想地发声训斥“海棠花开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现下住在我屋子里的人才是最为重要的，冬天天寒你要及时……”
　　济旸这才猛地惊觉，十月末下着雪的天气显然不是海棠花期，师兄就是再多么喜欢海棠花也不会让它违时而绽，于是他一时也想不出这反常的原因。
　　“海棠花呢？”“已搬至院里了。”
　　济旸也顾不得管尸傀搬动海棠花的自我决定，急急忙忙到院子里查看。
　　海棠花是开了，开得很是绚烂，一株海棠却硬是不要命地开出了牡丹的气势。
　　花瓣全都绽开，努力地向花蕾的反方向伸，小小的一株海棠盆栽开出的花却是将枝干都挡住了。
　　花朵也不是原来的粉红，济旸养这海棠有些年头，每次开花都是红一块，粉一块的，一片有一片的色。
　　但是如今这盆海棠却均匀地呈现一种红色，那种深红里透出黑的颜色。
　　济旸皱起了眉，他远看就感受到了一种不好的感受，这样反常的花带来的消息绝不可能是值得庆祝的。
　　走近那海棠，事情便趋于明了了。
　　深红近黑的海棠花散发着血的味道，血将海棠染成这样的颜色，血的主人想必也中毒不浅，然而在这样中毒至深的情况下，还能让海棠花违时而绽的，除了灵气便没有别的了。
　　在魔界，在左护法宅，血中能带着灵气的，不做他想，就只有温如玉一个了。
　　济旸的理智又一次难以保存，不管不顾地冲进后院。
　　结果就是现下这样坐在凳子上看师兄在睡梦中皱眉不止的情景。
　　济旸有心去帮他揉一揉，让师兄能睡得更好一些。
　　但是济旸才刚刚伸出手，他师兄却已经有了醒来的迹象，先是抿紧了嘴唇，然后迅速把自己撑起来半坐在床上。
　　济旸本来以为温如玉醒了，小心翼翼地想斟酌下师兄的脸色开口说中毒的事。
　　然而一看脸色，温如玉根本还没醒，眉间的皱痕加深，看着挺威严的，不过温如玉连眼睛还没睁开。
　　济旸小时候也赖着和师兄一起睡过，知道温如玉没什么起床气的毛病，刚醒就十分清醒，意志坚韧，和他这种总是撒泼赖床的不一样。
　　济旸觉着温如玉可能是被梦魇着了，虽然没见谁魇着了反而抿紧嘴的，但那眉越皱越紧，让人瞧见了也一同心烦。
　　济旸一直伸在半空中的手向前送了送，落到温如玉的肩上，轻轻晃动。
　　“师兄师兄”
　　济旸压低了声音唤他。
　　温如玉这边却是被一声巨响吵醒的，前一天仍是浑身骤疼时晕厥过去的，刚清醒些便又感觉浑身上下酸痛不已。温如玉正迷糊着又想起来嘴里还含着口血，不能弄脏了床铺，便用力一撑先坐了起来。
　　眼皮胶着着，温如玉对这一天天的日子真是有些厌烦了。
　　“师兄师兄”
　　这压得低低的声音是谁像极了平安。
　　温如玉醒了，见到的脸却不是温如玉脑海中一直念着的那张。
　　是长了快有一百岁，长大了的平安。
　　其实若不是第一天被捉来时仔仔细细地用心看了，还真不敢认这就是平安那个孩子。
　　平安小时候的样貌就很好了。
　　温如玉抱他回来的时候没觉着什么，那时他浑身上下都是冻伤，青青紫紫的，哪看得出相貌。
　　后来送到山下养了几年和小孩子们待在一起才显出他的好看来，秀气的鼻子，樱桃小嘴，巴掌大的白皙小脸上还配了一双大大的杏瞳，温如玉一开始下山被教养指点着认人的时候还以为是哪个小姑娘。
　　当时把他和差不多大的大雪小雪姐妹俩凑一块光看脸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小子。
　　后来平安被他接过来养了近十年，样貌却没什么太大改变，还是一团孩子气的模样，温如玉记得还曾经和平安开过玩笑，若是一直长不大该怎么办。
　　平安是怎么答的来着
　　温如玉想得起劲，脑子里塞得满满的是乱麻，分不出头绪来。
　　济旸有些着急。
　　“师兄你怎么了？”
　　温如玉反应过来，抿着唇摇了摇头。
　　济旸看温如玉对他叫的“师兄”还是有所反应，心中不禁有些许窃喜。
　　他一直叫温如玉师兄是有点自己的小心思的，当初那事闹成那样，但后来师兄却并没有什么反应，还硬是在自己失踪后给自己入册弘仁教这一辈的内门弟子，特地把七师弟的位子留下来，济旸偷偷猜想着温如玉的心思，也许就有那么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温如玉也会喜欢自己。
　　而师兄弟这一关系则是他们之间最为亲近的关系，济旸握紧了手，不肯松。
　　哪怕是他不喜欢自己，济旸也打算凭着这个“七师弟”的头号缠他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