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恋歌》司马葵

57、一年

　　“我们回帝都去。再也不打仗了。”

　　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什么能比与自己喜欢的人共同去做一件事情更让人高兴的了。就算这件事是退役，回家，在屡战屡胜之际告别累累武勋。

　　柳瞳半屈着手臂，感觉到方铭攥着自己的手指握得很紧。

　　方铭似乎也觉得到自己有点激动，放下手，平复下来说道：“我知道皇兄现在压着我的辞呈，实际上是想等我松口。他觉得我只是怄气，不可能真的狠下心来放弃现在的身份和地位。可是这样的等待总会有一个时限，父皇也不可能永远这么等下去。到那时候辞呈一批，咱们就自由了，安全了。可以回家了。”

　　他是真的相信自己能在这种状况下全身而退。

　　柳瞳看着指挥官澄澈的眼眸，摇了摇头。

　　“你不愿意？”

　　“愿意。我喜欢你，只要是你的要求，都愿意。”她在自己都没有心理准备的时候，说出了这句在内心里被默念过无数次的话。红晕渐渐漫上双颊。

　　“其实我知道……你以前说过。”

　　愕然的表情在柳瞳眼中一闪即逝。

　　“只是因为我的身份……注定没办法回应你的感情。所以如果换成要你陪在我身边，过最普通、最平凡的日子。你会觉得不甘心吗？”

　　原来他看上去那么动摇，是因为这个啊……能与皇子终成眷属的女子只有皇子妃，那是身份地位都与他相配的贵族女子。自己只是一介平民，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坐上那个位置。柳瞳不禁扬起嘴角：“当然。我喜欢的是你，不是你的身份。”

　　“那么……”

　　“可是眼下这个局面想要全身而退，没那么容易吧？”

　　“为什么？”

　　“指挥官阁下……”柳瞳也刻意板起脸，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脑袋，“刺杀的事情，并不是三皇子所为。你要是现在退役，也许反而会想让某些人生出斩草除根的念头。”

　　方铭显然有些讶异。

　　“笙博士没那么傻，三皇子在朝堂上最大的敌人也不是你。这是有人刻意而为，想破坏你两人之间合作的可能性。”

　　“……是这样吗？”

　　“阁下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人事上却真的是……”柳瞳不禁失笑，“连我这副官都看出来的事情，你怎么会看不出来呢？”

　　然而方铭看着她，眼神的确有点发怔——他就是不明白。比起在战场发号施令、胸有成竹的样子，他现在看上去就像个解不出题的学生，只能对着题目苦叹道：“是啊……在人事斗争方面，我实在是比皇兄们差远了。”想了想又问，“那你有什么建议？”

　　“我的建议……”柳瞳起身，迎着阳光走了两步，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我的想法还很不成熟，只能是说出来跟你商量商量。行么？”

　　“你说。”

　　当晚，奉联合帝国皇帝谕旨，六皇子方铭晋升准将，回帝都参加授勋仪式。

　　半个月后，帝都朝堂，三位皇子同朝议政的景象终于出现。朝臣们议论纷纷，那位在前线屡立奇功的六皇子终于拥有了与他相配的地位。

　　虽然方铭才初涉朝政，人脉不深。但他明确表现出不结党羽、不谋私利的态度，却赢得了一派中立朝臣们的支持。与皇太子方统骁勇刚猛的军人形象完全不同，方铭虽也是武将出身，但言谈举止却完全是文官态度。这种奇妙的错位感意外地却加深了他给所有人的印象，使得他刚一参政，就成了朝臣们明里暗里议论揣摩的对象。

　　三个月后，在一次涉及到远征相关的军务讨论中，方铭打破了自己一贯作壁上观的态度，在方统与方绩激烈的争执中，明确表示要支持后者。

　　“如果打仗只是比谁的兵力多、谁集结的舰船数量多，就能判断最终哪方会获胜的话，古往今来也不会有那么多将士喋血沙场、殊死奋战了。”方铭用一种像是阅读备课文案一样清淡的语气，陈述着对即将到来的、可以说是近半年内规模最大的远征作战计划的看法，“因为双方只需要在情报汇总上查看一下战力比，胜败便清晰可见，随即就可以进入善后环节啦。”

　　刚刚陈词过自己的观点，并以强硬态度表示要集结帝国七成以上舰队展开总攻的皇太子殿下额上登时跳起一道青筋。

　　“以最少量的兵力投入，歼灭最多数量的敌军，这是战争的基本原则。”方铭完全无视了皇太子的反应，反而似有若无地看了三皇子一眼，“如果是一发炮弹，或是一场谈判就能解决的问题，为何还要兴师动众地派大军压境呢？说句个人意见——倾尽全力的正面对决，应该是实在没别的路可选的时候才会使用的手段吧。”

　　身为擅行奇策妙术、以少胜多的智将，方铭在朝堂上的这番话虽然音量不高，语气也不强硬，但满朝文武却多多少少都有些闻言色变，不安者们窃窃私语。这不仅是因为方铭公然挑衅了皇太子的权威，更是因为他所言内容，与三皇子的主张完全一致。

　　对于政治不敏感的人来说，他所说的只是几句建议，是身为武将出于个人立场的谏言。然而对于朝堂之上的大人们来说，方铭的这番言论却给他们送出了一个极为重要的信号——他开始站队了。

　　从这天开始，两位皇子彻底结成一派，在朝堂之上迈出了与皇太子分庭抗争的第一步。

　　方绩在科学界扎根深厚，有一群其他皇子们无论如何也争取不到的稳固支持者。而方铭则是战场上的骁将，凭借卓著的战功，竟成功拉拢了不少支持皇太子的武将。至于文官们更是不喜欢武人气息过剩的皇太子，纷纷倒向更通情理的两位皇子一方。

　　短短半年之间，朝中局势就发生巨大变化。

　　饶是方统竭尽全力想挽回局面，努力拆散两位皇弟结成的同盟，但方绩和方铭两人都吃过皇兄太多亏，早已是全情戒备、处处提防。两人之间的同盟关系更是牢不可破。太子一党使了好几次手段都未能得逞，反而险些在皇上面前露出马脚、自毁前程。

　　被晋升为将官的方铭在这半年之内连战连胜，军衔又从准将升至少将，仅差一阶就可与皇太子方统齐平。如此之快的晋升速度，使得朝中武将无一不谈之色变，流露出不太甘心，却又不得不感到钦佩的复杂情绪。

　　时光流转，日复一日，奔流不复，冬去春来。

　　对于无垠的宇宙来说，一年实在太短。就像荒漠中的一颗沙粒，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然而一年365天，在人类眼中却很漫长。长到让两个陌生人相识相知，逐渐就成了彼此最熟悉最信任的朋友。

　　柳瞳在前线的指挥中心里过完了自己的一岁生日，成就感满满地把一麻袋礼物拖回宿舍。这是她在未来世界度过的第一个年头，也是毕生之中最难忘的一年。现在她的地位已与一年前初入这个世界时大不相同，是朝中炙手可热的六皇子贴身的亲信，肉搏战场上的武神，有白恶魔之称的步兵上尉。于是就连她自己并不在意的这个生日，居然都有人替她主持安排，热闹庆祝了一番。

　　回宿舍放了礼物，扭头出来，方铭果然已在门口等她。

　　皇子殿下早已换了便装，用一顶沿帽压住头发，努力遮住脸，朝她晃晃手里的酒瓶。

　　“从帝都寄来的。”他很得意地显摆着，“我知道这儿附近有个清净地方，咱们去开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