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恋歌》司马葵

56、愿望

　　阔别两周，重新回到指挥中心。

　　指挥官副官的办公位上，一位容貌俏丽、眉眼精致的姑娘正坐在那里整理文书。有种被鸠了占鹊巢的别扭感……不过柳瞳勉强还是可以故作大度地从她身边路过。

　　“笙博士说你提了辞呈。”柳瞳自己也没搞明白，为什么见到方铭之后的第一句话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个。也许是当她看着指挥官阁下悠闲地坐在会客用的沙发上，翻着一本纸质书籍，脑子瞬间有点短路。

　　“一大早上找我就是说这个吗？”方铭放低书脊，“那你还不如回去休息呢。反正天下太平，又有人给你代班。”

　　柳瞳鼓了鼓腮帮子：“我都躺了两个礼拜，快长毛了。”然后故作感兴趣状凑过来，“看什么书呢？”

　　方铭合上扉页——《地球十大人文遗址》。封面是很精美的彩绘，画着很多很多学生坐在一个大房间里，全都低着头。旁边小字备注：中国高考。

　　“……”柳瞳努力忍了一下没有吐槽。

　　“有生之年想去这些地方转转。”方铭翻开刚刚读到的那页，指着插图说道，“比如你看这种叫做‘地铁’的古文化遗址，地球上很多城市里都有。管道错综复杂，建得好像地下王国一样。”

　　“……”柳瞳又努力忍了一下。

　　“还有这个，最近刚出土的。据说是一种通讯工具，不过还不知道是怎么用的。”

　　柳瞳看了一眼——照片拍的是一部埋在地下已经不知道多少年，完全锈住了的手机。背壳上还能隐约能看见咬了一口的苹果轮廓……汗……

　　“话说回来……”方铭合上书，“今天天气这么好，不出去走走吗？你有没有很想去的地方？”

　　柳瞳摇了摇头：“没有……我没打算旷工。”

　　“这样啊……那正好。我有个地方想去，不如你陪我走一趟吧。”

　　……

　　方大校坐镇军中，敌袭未至之时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一点大家都早已习惯。然而柳瞳今天亲眼目睹这一过程，还是觉得无力吐槽——指挥官阁下竟真的在众目睽睽之下，像是有公务在身一样一本正经地晃进与军港的对接车库，摸到一架运输车边上，给蹲在过道上抽烟的司机递了一笔“通融费”。

　　“这次去哪儿啊？上尉。”司机把烟头丢在地上，十分没素质地用脚捻灭。旁边的扫地机器人冲过来朝他一通狂叫。

　　上尉……？柳瞳狐疑地看了方铭一眼，发现他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大校的肩章给摘了。看来以往他偷溜出来都是隐藏身份、谎报军衔，而这个司机就是跟他接头的“惯犯”。

　　方铭报出一个街区名，对方马上就轻车熟路地噢噢两声。

　　两人很快出发。喷气式悬浮的运输车漂浮起来开出空港区。

　　在要塞驻扎了一段时间，几个大的商业区柳瞳也都去过。然而这次要去的方向却完全不是平时走的那条路。车子沿低空高速轨道前进，在几次分岔路口都向更偏僻的路标方向转弯，半小时后降落在一片荒芜的草场上。

　　“这是什么地方？”柳瞳下车环视四周。

　　方铭绕到司机窗口旁，跟“惯犯”定下回程的时间，然后转过来说道：“我小时候住的地方。”

　　“小……小时候！？”如此偏远的边境要塞，如此落魄的郊区草场？你不是皇子吗？小时候不是住在帝都皇城吗？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方铭边走边说道：“我和皇兄们不一样。不是在皇城里出生的。我母亲是皇上御驾亲征，路过蕾娜斯要塞时宠幸过的一个民女。当时也是机缘巧合——皇上为前线战事胶着的战事所苦，夜里辗转难眠，偷换了平民的衣服溜到这附近吹夜风，就遇上了母亲。”

　　草场面积不大。趴伏在地面上的草绒之下是陈旧的地砖。看来这里在荒芜之前似乎是一小片广场，也曾是居民们休憩娱乐的地方。

　　两人走了几分钟，眼前出现一片废弃的房屋。

　　与军港附近的建筑完全不同，这里的房屋都有种陈旧的年代感。像立于繁华都市外围的小村落，荒废之后更显萧索和颓败。

　　“我18岁以前就住那里。”方铭指了指其中一间独栋民宅，“就那间房子。”

　　柳瞳听得出他话里是有几分落寞的。心里不忍，不想再问下去：“怪不得陛下调你来镇守要塞……原来是因为你对这里最熟悉。”

　　“是啊……物尽其用，一向是父皇的做事风格。他用人打仗不太管出身，只要能成事就行。”

　　两人走到房檐下，方铭见门旁边放着一块废梁架的钢材，膝盖那么高，于是毫不讲究地坐下，拍拍身边的空位：“过来坐啊？”

　　柳瞳并不觉得累，不过还是听话地过去。

　　偏乡屋舍、云闲风清。她这才发现车轨盘亘上来，这里居然是一处山坡。此时与方铭并肩而坐，要塞的工业区和商业区都在远方的山脚下。一切都是安静而平和，战争也好像离他们远去了。

　　“是个不错的地方吧？”方铭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是啊……”柳瞳低下头，感觉耳朵有些发烫，“可惜已经荒废了。”

　　“我读书的时候皇上推行新政，强化边境要塞的军工建设。很多住在这种偏远地区的居民都被强行搬迁到工作区附近，这里慢慢就荒废了。”

　　“那还真是不讲道理。”

　　“大部分人都还觉得不错呢。工作区附近的民宅比这边值钱，而且搬迁之后政策上还有补偿。”

　　“……那你呢？”

　　方铭低头不语。

　　空气静默片刻。

　　“话说回来……怎么突然就想退役了呢？”坐了一会，柳瞳问道，“都说军官打了败仗才会引咎辞职。像你这样打了胜仗却自己要走的，是极少数吧？”

　　方铭抬头看她：“笙跟你说我辞职的事儿……没说为什么？”

　　“她说是因为我……不过我才不信呢！”柳瞳假装无所谓地笑笑，“我这么一个……”

　　“如果我说就是因为你呢？”

　　柳瞳呆住。

　　“皇兄们出身尊贵，满腔抱负，一切当然是以大局为重，以自己的前途为重。可是我和他们不一样。”方铭目光扫过周围惨败的景象，“你看看这周围的景色……这就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和普通民众有什么区别？所以我决定去做一件事的理由，也就和你们也没什么不同。当初决定参军，是因为欠莫雷中将一个人情。现在决定退役，原因也很单纯……”

　　柳瞳讷讷地，眼睛睁得很大：“真是因为我……？”

　　方铭看向她，笑了笑：“珍惜身边人的道理，皇兄们不懂，但是我懂。”

　　他说话的声音不大，像往常一样平和。但是柳瞳听着，却觉得心口像被人灌进了一锅沸水，炙热温暖，心脏也随之怦然跳动。

　　她曾听他亲口说过，终生不娶，那么坚决的语气。可是现在，他看向她的目光一样也是坚定的、确信的。

　　“你因为我的事情差点没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是因为皇太子，这次又是与三皇兄有关。”方铭托着腮，眉宇间有轻微的皱痕，“你昏迷期间我想了很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如果我这个时候不退役，父皇一定会晋我为将官。到那个时候，就算我不想，我也已经成了皇太子和三皇兄都不能忽视的第三方势力。而且就算顺位再低，我也是有皇位继承权的，封了将官就能上朝参政。这么多优势资源堆在一起……”

　　“朝局的风向一定会因此而变化，是吗？”

　　方铭轻叹一声：“我这两周一直保持低调，尽可能什么事情都不参与。可就算是这样，还是有不少从没打过交道的朝中官员发来信函，向我贺胜。真是有种身不由己的感觉。”

　　柳瞳听他这样一说，不禁笑道：“别的皇子都恨不得自己权势壮大，不择手段地争名夺利。你倒好……”

　　“那是因为他们眼中只有自己，只有皇位！”方铭的语气不由得提高了，脸上也显出少有的愠怒之色，“只要能往上爬，任何人都可以成为垫脚石。而对于他们自以为的‘挡路者’……”他用食指戳了戳胸口，“毫不留情地除掉。”

　　“他们不会得逞的！”柳瞳一把拉住他的手，“只要我还活着，我一定会想尽办法保护你。”

　　“那他们就会先干掉你，或者直接从你下手。”

　　“……”

　　“你已经死过两次了。还不明白吗？”

　　柳瞳一时失神。

　　“你所做的我都看到了。在接手人事工作之后，你已经逐渐把皇太子安插在我周围的人都换掉了，替换成可信可用的人。可是这次又来了一个三皇兄，一样的阴险狠毒。天知道以后还会有什么人再冒出来？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不会的，我们只要……”

　　“你可以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但是我不能！”方铭反手拉住她，“我的愿望一直就没变过。从第一次回到这个要塞的时候我就说过，希望你能一直呆在我身边！”

　　柳瞳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这个自己愿意拼上性命去保护的、深深喜欢的男人。奇妙的感动在心中涌起——没想到在他眼里，自己竟然也如此重要。

　　“所以，跟我一起退役吧。”方铭盯着她的眼睛，瞳孔里映着远天的晨光，“我们回帝都去。再也不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