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恋歌》司马葵

34、庆功的酒

　　柳瞳卡壳两秒，脸颊绯红：“啊……？”

　　“这是怎么回事？”禁闭室的门在方铭身后合上。他顺手打开顶灯，浅白色的光线照亮整个房间。

　　躺在地上的人被晃得一怔，抬手遮了一下眼睛。耳边就请“啪”地一声，目光看过去，发现是方铭把手里的合金拐杖靠在墙角了。

　　“身体不舒服吗？”声音靠近过来。

　　“没有没有！”柳瞳一咕噜爬起来，精神得什么似的，过去把舰长阁下拽到床边上坐下，“你是伤员哎！怎么跑到禁闭室来了？”

　　方铭抱歉地笑笑：“我来看看你。”

　　听他这么一说，柳瞳刚才消下去的委屈又涌上来了：“看什么……还不是你关我禁闭？”

　　“不该关吗？”

　　“……”

　　“不说这个了。我带了点庆功该喝的东西，只是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言罢，方铭像是变魔术似的，也不知是从哪儿摸出一瓶酒来。

　　750毫升标准瓶装白葡萄酒，细细的瓶颈上顶着两个工艺简洁的玻璃酒杯。庆功应该喝酒。的确应景。

　　“你之前不是问过我，喜欢喝红茶还是咖啡么？”

　　柳瞳刚刚白回来的脸马上又红了……那是在舰桥被炮击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就快死了的情况下问出的话，没想到方铭竟一直记着。

　　“那两种我都不太喜欢。”

　　“哦——”柳瞳指指他手里的酒瓶，“你酗酒？”

　　“别说那么难听嘛。”方铭伸出空着的手，在她头上不轻不重地按了一下，把她的脸转过来看向酒瓶的标签，“这是我今年收的，风味最好的一瓶。放在家里怕被海克特偷喝了，所以才带上船来。要不要尝尝？”

　　“好哇！”

　　禁闭室里没有桌椅，柳瞳索性把酒瓶放在地板上。开瓶器也没有，她用两根手指捏着瓶颈，轻轻一掰——一声脆响，瓶颈在瓶塞末端的地方整齐断裂。方铭看得脖子一梗，心说这手劲儿要是冲着人的脖子去了，结果真不知会是如何惨烈啊。

　　“正常情况下，如果强行掰碎瓶颈呢……玻璃瓶的细颈会在靠近瓶身的地方断裂。”柳瞳一边往杯子里倒酒，一边居然还解释起来了，“而瓶颈则会在手里碎成渣渣，搞不好还会划伤手。所以电影里拍摄那种酒吧里混混打架，很帅气地抄起空啤酒瓶抡对方的后脑勺，打昏之后再把手里的瓶颈丢掉，是根本不存在的。我刚刚是用了巧劲儿……”

　　“怎么感觉你好像还挺得意的？”

　　“咳咳——不要在意这些细节。”柳瞳举起两个倒好酒的杯子，其中一个交给方铭，“为了胜利！”

　　“干杯。”

　　柳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典型的门外汉喝法……这种牛饮的方式几乎没办法品出葡萄酒的精髓。要是放在爱酒之人的眼里，如此上等昂贵的葡萄酒就这种喝法，怕不是要心疼得滴血。方铭却只是无声地笑笑，拿起酒杯浅呷一口。

　　“嘎哈——”柳瞳发出像是喝了冰镇啤酒一样的豪放声音，然后拿起玻璃杯盯着挂在内壁上的酒珠，“真香。”

　　“是吧？我个人觉得，美酒就像艺术品。外行人虽然不懂得品鉴美酒，但如果是好酒的话，在喝下去的时候一定能感觉到它的香醇和美妙。艺术品也一样。好的艺术品都是直击心灵的，看到就觉得美。”

　　“嘿嘿……说得对，说得对！”柳瞳脸上一扫之前的阴霾，眯缝着眼睛，贪婪的看着酒瓶里澄澈的液体，“不过很贵吧？这个。”

　　“嗯。”

　　“我也不懂酒。给我喝不浪费吗？”

　　“当然不。”

　　“是……吗……？”柳瞳又给自己满上一杯，朝着方铭举起酒杯，“那今天就喝个痛快吧！舰长阁下！”

　　看着她志得意满的样子，不知为什么，方铭也觉得有点高兴起来。真是怪事……仗打赢了、授勋嘉奖的时候都没觉得高兴过。他举起酒杯，在柳瞳的杯子边缘轻轻碰了一下：“现在不是舰长了。我晋升了。”

　　“真的！？”柳瞳激动得跳了起来，差点把地上的酒瓶撞到，连忙扶了一把才继续喊道，“升成什么了！？”

　　“军衔晋升两级，现在是大校。指挥蕾娜斯要塞驻防舰队。”

　　“太好啦！我就知道你会出人头地的！”

　　“这词用的真是……”方铭汗颜，目光瞥见柳瞳目光迷离，忙伸手压住她的杯子，有点担心地问道，“你酒量怎么样？”

　　“好得很！”柳瞳大大咧咧地拍着胸脯，“我们当年吃散伙饭的时候，一周六顿的吃，我顿顿都能喝一箱皮的！厉害不？”

　　散伙饭？那是什么？方铭恍神片刻，才反应过来澄清道：“我是说现在。”

　　“现在？什么现在？”柳瞳用一根手指支着太阳穴，目光呆呆地望向长官，“现在……我现在是舰长副官，但是你已经晋升要塞指挥官了……你是不要我了吗？”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方铭头痛——她的思路是怎么转过来的？

　　“那新的舰长是谁？啊……是谁都无所谓，我不想要新的舰长啊啊啊啊……”柳瞳把酒杯往地上一放，整个人仰面朝天，耍赖似的躺倒在地。

　　这肯定是喝多了。

　　方铭的伤脚使不上力，只能用脚尖碰碰柳瞳的小腿：“别躺在地上。小心着凉。”

　　柳瞳嘟囔了一句也不知是什么，有点不满的样子。

　　“你不是舰长副官。”方铭只好安抚道，“你是我的副官。我去哪儿，你去哪儿。”

　　此话效果拔群，刚还倒在地上耍赖的女兵嗖一下子窜起来：“你说真的！？”

　　“真的。他们晋我的军衔，我也要晋你的。等禁闭结束，你就是中尉了。”

　　“是，长官！”柳瞳装模作样地敬个军礼，整个人却在打晃。

　　“可惜我没权限连晋你两级，不然的话……”

　　“你只要不把我许配……呸……分配给别的军官就行！”柳瞳端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眼圈有点泛红，“我是因为你才参军的，不想站在别的男人身边。”

　　别的男人……方铭心中一震。这话中隐约的意思，他当然能感受到。只是这个时候……他直觉上以为不该接茬。喝完自己杯子里的酒酿，就把杯子送过去让副官倒酒，淡淡地回道：“可是你有时候不听我的……”

　　“唔——”柳瞳皱着眉，一脸不满，“亏你还这么说，明明是我的方式效率更高。”

　　“但是也更危险。”

　　柳瞳也给自己的杯子倒入第三杯酒，这次没有急着一饮而尽，而是透过杯壁，直愣愣地盯着里面的液体：“泉上尉曾经告诉我——对于你来说，士兵就像战舰、炮弹一样，本质上也是一种消耗资源……”

　　方铭拿着酒杯的手有点僵住了。

　　“我也一样吧？只是不要脸地讲，我比其他士兵更‘好用’一些。”柳瞳继续晃着杯子，没心没肺似的，“其他士兵是普卡，我可能是一张SR。如果要冒风险的话，当然让普卡牺牲更划算。”嘴上这样说着，她心里却忽然想到——泉上尉难道不是SSR吗？他那么有本事……可是他却说，比起我，舰长觉得牺牲他还是可以接受。难道我其实是SSSR……没有这种卡吧……

　　“没这回事！”方铭从她手上抽走酒杯，抬高音量说道，“生命是无价的。还有，你喝醉了。”

　　“我没有！我还能喝！”柳瞳借着酒劲儿以下犯上，抢过杯子，“那你就应该名正言顺地让我去！而不是在战争胜利之后关我的禁闭！生命不都是无价的吗？横竖都可能会死。让我去和让别人去又有什么不同！”

　　方铭愣住了。

　　看她那摇摇晃晃的样子，毋庸置疑是酒醉。但是他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醉成这样，却同时也醉得如此清醒。同样是有阵亡风险，小瞳与别的士兵到底有什么不同？这个问题他自己也答不出来。他也不知道……当得知她孤注一掷，掉包了别的士兵潜入要塞的时候，心中那股怒气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答不上来吗？还是你故意欺负我！”言及此处，柳瞳只觉得眼窝酸涩，一层雾气蒙上视线。为了掩饰情绪上的难过，她连忙抓起酒杯一饮而尽，“你就是想立军威！不服从命令的士兵，不管执行的任务结果如何，一律都要罚！”

　　柳瞳情绪越发激动，方铭却反而冷静下来了。他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小瞳，你坐过来。”

　　“我不……”

　　方铭直视她的双眼，淡然的目光里有种不容置疑的威压。

　　柳瞳缴械投降：“好吧……”然后不情不愿地挪过去坐下。

　　方铭左手绕过她的肩膀，搭在她的左肩上：“立军威肯定是一方面。”意料之中的，副官的脊背绷紧了。他轻笑一声，继续说道，“但更重要的是，我已经回不到没有你的日子了。”

　　“……什么意思？”

　　“对我来说，你的重要性已经超过了一个副官。我实在没办法接受……你跑到一个我看不见的地方，以我不知道的方式死去。”

　　“我……”

　　“我也想保护你。”方铭打断她，“以我的方式……以一个舰长、一个指挥官能实现的方式。所以我才更要关你的禁闭。我要让你记住，军令不可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