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锡维亚纪年》煎炸的饺子

20、第 19 章

　　伯纳德坐在办公桌前，对着桌面上的东西思考着。

　　乔伊斯进去之后，他立刻站起来，并示意副官把门关上。

　　“伯纳德先生，请问发生了什么事？”

　　“确实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伯纳德说，乔伊斯顺着他的视线看向桌面，不由得吃了一惊。

　　那是一个摊开的布包，里面包着一本看起来腌臜破烂的皮册子，她并没有见过，但包着它的那块布——那不就是那天晚上亡灵指引恩佐在密林里找到的那个布包吗？它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动声色地问：“这是什么？”

　　“说起来您可能不会相信……”伯纳德摇着头，“它是由一群鸟衔来的——就在刚才，我回到房间正打算处理一些行程上的事情，一群鸟，大概有七八只，从那个窗口衔来了这个布包。”他指着一侧已经关上的窗户，“我吃了一惊，就把它关上了。”

　　乔伊斯走过去推开了它往外看了看——当然不会有什么结果。

　　“这并不奇怪。”她转身朝伯纳德道：“王廷里有可以驱使鸟兽的魔法师——这不是十分困难的魔法。”

　　伯纳德点头：“我只是对行程的安全有些担心。毕竟已经发生过一次……那样的事了。”

　　乔伊斯明白他承受的压力，只不过……

　　“放心吧。我想送来这个的人并没有恶意。”她说。

　　“我可不敢放松警惕啊。”伯纳德苦笑。他拿起那个皮册子：“看了这里面的内容之后，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这实在是太让我吃惊了。”

　　自从恩佐把布包带走之后，乔伊斯就一直很好奇里面是什么，本以为只能等到将来有缘再见的时候问他，现在有了机会她当然不会错过。她接过那个册子打开。

　　那是一个制作相当粗糙的册子。封面和底面的皮革是用很钝的刀粗鲁地切磨出一个接近方形的形状，包住一叠材质、大小都不一的纸张，再用皮绳把它们穿在一起，牢固是牢固，但是实在很难看。

　　夹在封皮里的是匪首与某个人的来往信件，或者说，是某个人给密林盗匪们的行动指南。里面清楚地指明了盗匪应该劫掠的对象和作案的方法，以及如何对事发地点进行事后的伪装，好让后来发现的人认为那是非人类所为。

　　乔伊斯越看眉头就皱得越紧，她对这些案件了解得越深，这些信件她就看得越心惊。

　　案件制定者把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得周到无遗，连案件造成的舆论都能事先预判——这并不是关键，而是他的遣辞用句都昭示着他在制定这些计划时是兴奋的、充满乐趣的，透过这些文字乔伊斯几乎能看到对方眉飞色舞的表情——这是一个以制造血案为乐趣的魔鬼！

　　“我一直认为密林里那些妖鬼的传说都是人为制造的恐慌，只有人类才会犯下那些案件。”伯纳德沉声说，“事实证明我是对的。只是没想到，制定这些计划的是同一个人——幸好他们被全歼了，否则后患无穷。”

　　乔伊斯摇头：“写信的这个人不是他们一伙儿的。”

　　“哦？”

　　她一页页翻着那几封信：“如果他们是一伙儿的，我们的行动就不会那么顺利。我和您的队员深入匪窝抄底的时候，他们几乎毫无防备——如果这个人一直在他们的内部，这是不可能的。”

　　伯纳德想了想，也表示赞同：“的确。如果他是匪徒的智囊，一定不会让匪首自己出来交换人质。行动过于顺利了，果然有蹊跷。可为什么这一次他不再为他们服务了呢？”

　　乔伊斯把册子合上：“他们之间一定有利益关系——或许分赃不均？我猜，这个计划人只出主意，自己并没有参与进实际行动。”

　　“那也并不合理。”伯纳德请乔伊斯坐下，自己坐了另一张椅子，又道：“如果他们之间全靠利益维系，匪徒就是计划者的收入来源，他又怎么会看着他们落入我们的圈套呢？再怎么分赃不均，他也不至于甩手不管啊。”

　　“我觉得，他并不是甩手不管。”乔伊斯说：“您回忆一下罗赛第家的被绑架过程。”

　　当时，罗赛第夫人和小姐登上了第一辆马车，她们的行李都放在后一辆马车上。因为是贵宾，为怕颠簸马车行驶的速度并不快，才离开港口不到一会儿，路边就窜出了匪徒把车夫扔下了车，车里的人都没有察觉。治安队在一处岔口发现了那辆马车，车里已经没有人——应该是到了那里就被掳走了。

　　“整个过程都计划周密，配合完美，与后来应对我们进攻的情况相差太多了。所以这次绑架案，他是制定好了计划的。”

　　伯纳德明白过来：“只不过，他只制定了一半。”

　　“所以他不是甩手不管，而是有计划地要断送这个团伙。”乔伊斯说，“您不觉得，这个人对克罗宁十分了解吗？超越了普通市民的那种了解——他甚至清楚治安队的排班轮值次序。”

　　“是的。”伯纳德面色有些凝重：“看完这些信件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个。我的团队里有个可怕的内鬼，可我却想不出他会是谁。”他站起来在房间内来回踱步：“我手上有所有治安队员的登记表。但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字迹。”

　　“他肯定会对自己的字迹进行伪装。”乔伊斯说，又问：“难道您想不出您的下属中谁有这个能力制定这些周密的计划吗？”

　　伯纳德苦笑：“我的下属都是我一手培养提拔，我实在不愿意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怀疑他们。”

　　乔伊斯不赞同：“这个人的存在是一把悬在克罗宁头顶的利刃。亡命之徒这么多，他有能力再造出一伙匪徒，如果您有怀疑的对象，最好尽早展开调查。”

　　伯纳德沉吟不语。

　　“这个人不落网，案件就不算结束。”乔伊斯说，“其实要找出他也不难。这样的信件不可能由正常渠道递出，他们私底下一定有所联系。他们之间的会面一定会避人耳目，所以您的怀疑目标应该是那些行踪诡异、飘忽不定的人。”她皱着眉头想了想，“您的动作要快，我不日即将离开克罗宁——您总不希望国王陛下的嘉奖被我半路拦下来吧。”

　　伯纳德一怔，点头：“我明白。我一定尽快展开调查。”

　　乔伊斯站起来：“那么，您接下来会很忙碌，我就不再打扰了。”

　　送走了冈瑟小姐，伯纳德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差一点……就差这一个人。

　　他捏着那个皮册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把皮册包回布包收好，扬声把门外的副官叫了进来。

　　***

　　伯纳德伤着脑筋，乔伊斯心里却是有底的。

　　那个皮册是隐藏在克罗宁治安署中的某个人策划犯罪的铁证，把它送到这里来的人无疑就是恩佐。离开这么多天才把它送来，大概是不希望这件事情节外生枝再牵扯到他吧，乔伊斯摇了摇头。

　　匪首灵魂的惨状以及他痛苦挣扎的叹息，乔伊斯再次回想仍会浑身发寒——他无疑是带着仇恨与痛苦死去的，这种仇恨与痛苦甚至阻止了他的安息永眠，而他指引恩佐找到的这个皮册则是他报仇的工具。乔伊斯认为，这个在背后策划一切的人，不管最终目的是什么都远比这杀人如麻的凶手更危险。

　　或许，整起绑架事件都是他的计划——他打算断送这伙匪徒，以彻底切断他们之间的联系。原因么，乔伊斯大概可以推测出来：一方出人出力，另一方策划全局，双方之间只有利益没有感情，这样的关系最终也会因利益纷争而恶化。每一边都觉得自己才是成功的关键，彼此都会觉得对方越来越无法掌控，显然，那个藏在暗处的人在矛盾最终暴发之前切断了一切并隐藏了自己的身份。

　　如果恩佐没有为了那个颅骨去召唤匪首的灵魂的话。

　　乔伊斯看着云雾疏朗的天空暗暗感叹：人心的算计，总是抵不过命运的安排。

　　“乔？”爱妮妲提着裙子朝她走来。

　　乔伊斯看了看她身后，并不见玛莎夫人：“你一个人？”

　　“嗯。玛莎夫人去厨房看午餐去了。”爱妮妲挽住她的手臂，“我刚才去找你你不在，听治安员说治安官找你有事，我就过来看看。你脸色不太好，出什么事了吗？”她问。

　　乔伊斯摇摇头：“不是什么严重的事。”她用另一只手理了理爱妮妲的鬓发：“你这个自己到处跑的习惯要尽快改掉，在王都可不能这样。”

　　“嗯。我知道。”爱妮妲歪着头靠在她肩膀上：“罗赛第夫人说，在王都有好多不能随便去的地方。”

　　“她啊。”乔伊斯点点头：“虽然她的心思弯弯绕绕，但这句话倒是没说错。将来你是要跟她们打交道的，多听一些是好事。”

　　“唉。”爱妮妲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我多无聊。两个女人坐在桌子边，看着风景喝茶聊天，这有什么好玩的？一想到以后到了王都我就要一直过这样的日子，我就难受得不得了。”

　　“没事的。”乔伊斯安慰她：“你还可以来找我，还有西尔。我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乔。”爱妮妲抬起头看着她：“你知道吗？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是个男人该有多好——我直接嫁给你就好了。”

　　乔伊斯笑了笑，低下头。

　　如果她是个男人，就会是冈瑟家的养子……不，冈瑟家不需要养子。

　　如果她是男的，早在八岁那年她就饿死了。

　　爱妮妲重新靠上了她的肩膀，不知道是不是也想到了同样的事，静静地不说话。

　　所有人都以为乔伊斯是在十三岁的时候被冈瑟公爵收养的孤女，但爱妮妲和她的家人知道事实并非如此。乔伊斯被公爵收养的时间是在她八岁的时候，比传言中早了五年，这五年她被送到哈珀德教养，一直生活在尤金公爵的府笫，直到十三岁才秘密回到王都，以养女的身份出现在贵族圈。

　　尤金公爵最开始并不知道冈瑟公爵收养乔伊斯的用意，没有使用贵族千金的教育方式，一心要把她培养成既能照顾好病人、又能保卫主人安全的侍女，等到几年后王都的传言传到了哈珀德，乔伊斯也以内廷密探的身份递来了请公爵小姐去王都“休养”的令谕。

　　乔伊斯没去王都时的保护对象就是爱妮妲。

　　当她重新出现在爱妮妲眼前的时候，比以前高了，瘦了，气质也更沉稳得不像一位十八岁的少女，但爱妮妲仍然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与儿时如出一辙的清澈与坚强。

　　她不清楚乔伊斯在王都生活的那些年到底发生过什么，她只是觉得心疼。

　　乔伊斯……本来不用经历这些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