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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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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早晨,老爹起了个大早,换了一身笔挺的西装。那是老爹最珍惜的一套衣服,平常决计舍不得穿,除非参加喜宴才穿那么一会儿。他们乘车到了海港市。
包法莉瞪大了眼睛,怎么也看不够。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车水马龙的街道,鳞次栉比的商铺,琳琅满目的商品。她身在其中,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只蚂蚁。
她看到一个玻璃橱窗,漂亮的模特儿穿着一条白色缎面镶嵌着珍珠的裙子,抬起下巴据傲地站在那里,优雅极了。她呆在那里,幻想着这条裙子穿在自己身上。可是,她马上就从反光的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哦,多么土,多么难看,活脱一只丑小鸭。她沮丧极了,转身走开,不再死命盯着那条裙子看。她想,海港和永镇相差不过两个小时的车程,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是包法莉第一次到海港,她知道以前妈妈隔三差五会带哥哥来这儿。拜会亲戚啦,上钢琴课啦,看美术展啦,总是各种各样新鲜好玩的事。有哪个小孩子不想跟着凑热闹呢?可妈妈每次都以老爹太忙为理由,让包法莉留在卤鹅店打杂。
包法莉发现老爹跟自己一样,在这座城市里显得格格不入。他对城里并不熟悉,带着她七兜八拐,找到了一个茶餐厅。父女俩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他约了包太太的远亲,就是当初答应替他儿子找门路的那位姓杨的表亲。
餐厅服务员送来一杯水。老爹正好渴了,端起来咕咚一气喝完,随即咳出一声痰来,吐在地上,用皮鞋踩掉。服务员脸顿时跨了下来,翻了个白眼。老爹并没有注意到服务员的脸色,他正焦急地望着路口方向。
包法莉兴奋地坐在落地玻璃前,看着那些打扮入时的男男女女经过,每一个都步履匆匆。穿着高跟鞋的时髦女郎,走起路来鞋子敲击地面,发出好听的咚咚声,宽大的裙摆随风飞扬。
包太太的表亲姗姗来迟,看起来心不在焉。他个子高,额头窄,眼睛大,睫毛长,脸色却很苍白,带着一副边框镀银的眼镜,显得冷清的样子。不知为何,包法莉一见这个人就不喜欢。老爹忙叫包法莉叫“杨叔”,寒暄了几句,卤鹅老爹少不得提起他的女人和儿子,两人的脸上都显出难过的神情,卤鹅老爹拼命眨巴眼,试图把眼泪憋回去。过了一会儿,老爹小心翼翼地提出女儿上学的事。
杨叔笑了起来,忙表示自己能量有限,并没有老爹想象的那么神通广大。他给老爹留下学校的地址,手提电话适时地滴滴作响,他急忙起身,说了句抱歉,就匆匆离开了。
父女俩等了好久,这位杨叔没有再回来。卤鹅老爹倔脾气上来了。没有他帮忙,自己的孩子就上不了学?他偏要去试一试。
老爹问包法莉:“你想到这儿”,他舔了舔嘴唇,“想在海港市上学吗?”
包法莉死劲点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两天以后,包法莉走进了海港市女子寄宿学校。过程几经波折。
一开始,卤鹅老爹带她去的是哥哥面试过海港市国际学校。老爹希望她顶替哥哥的名额,可这不合规矩,那个名额早有人补上。校长知道这家人的遭遇生了一点同情,便耐着性子看了包法莉的成绩单。
那是一份平平无奇的成绩单,各科成绩居中,没有任何奖项记录。
校长拒绝了。可是卤鹅老爹拿出他那副乡下人不达目的不择不饶的态度来。
在卤鹅老爹看来,既然可以收下哥哥,为什么就不能收妹妹?他的女儿非常乖巧,一定能把书念好。况且,不都一样出学费吗?可校长有校长的原则,双方僵持不下。
卤鹅老爹铁了心,不收下包法莉他就不走了。校长不理会他,他就一直在办公室外等着,直守了一夜。
第二天,校长看到他们还在,惊讶极了。她一心只想赶紧把这倔老头弄走,适逢上头领导这几日要下来巡视,这么个人守在这儿总归是影响不好,校长怕影响自己仕途。最后,副校长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她曾有个学生毕业后在海港市女子寄宿学校当训导主任,那里或许还剩下名额。她当场就拨通了女校的电话,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由于有海港市国际中学校长的推荐,包法莉在新学校几乎没有遇到阻碍,顺利地入了学。这是一所新开的五年制的学校,只招收女生。除了课本知识,这里还教形体礼仪、家政、钢琴、插花等女性在社会上所需要一切技能。
包法莉一进校门就感到心旷神怡。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草坪绿油油的,粉色的蔷薇花拱门散发出清幽的香味,蜜蜂在其间飞舞。花坛里虞美人花开正盛,随风摇曳,轻柔得像一团团傍晚的红云。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贪婪地想要把那些醉人的青草味道全部吸入胸腔。教室和图书馆都是哥特式的建筑,据说还是当年英国人修建的。总之,这里就像电影里的场景,包法莉如痴如醉,感觉自己如坠梦中。
她洗了三遍澡,皮肤都搓红,反复嗅过,确定再闻不到一丁点卤味儿,这才换上干净的制裙,捧着她的新书去了教室。
老爹办完入学手续就急匆匆地回永镇了——卤鹅店离不开他。
由于包法莉来得突然,训导主任只好临时根据她的课业情况安排她跟班。班主任带着她从后排进入教室,找到一张空置的课桌。
她坐下,抚摸着桌面上的纹理,心满意足。
这是一堂数学课,老师在讲着枯燥的公式。包法莉听不懂,觉得有点无聊。
她的同桌是个短头发圆脸蛋,有点儿胖乎乎的女生,笑起来露出一对可爱的小虎牙。
“嗨,我叫吴悠。”吴悠小声地跟她打招呼,齐刘海下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你叫什么?”
“包法莉。”她答道。
只听见“噗嗤”一声轻笑,前排两个女生一齐好奇地转过头来打量她,正前方那个说:“你叫包法利?那么你就是福楼拜笔下的《包法利夫人》啰?”
这个女生有海藻般的黑色长发包,温柔的杏眼。说话语调轻柔,吐气如兰。包法莉甚至觉得她比电影明星还好看。但她不明白什么是福楼拜,什么是包法利夫人。
“所以你爸爸是农夫?”右边那个面容消瘦,眼神锐利的女生狭促地说。
“不,不,我的爸爸不是农夫。他,他是做餐饮业的。”包法莉脱口而出。卤鹅店可不是餐饮行业?她并不算说谎话。
吴悠赶紧给她介绍:温柔可亲的那个叫纪晓妍,消瘦的那个叫李楠。
“安静!安静!女孩子们,这里是课堂,不要叽叽喳喳!”戴黑边眼镜的女教师威严地扫视了一下她们这边,“看来,这道函数题你们已经会解了。既然这样,纪晓妍,你上来解给大家看。”
纪晓妍从容地站起来,走到讲台上,拿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写了起来。不一会儿,就写出了正确答案。
数学老师挑不出理来,赞许地看了一眼,小声叮嘱说:“以后上课不要讲话。”
“老师,这道题还有另一种解法。”李楠举手。
“哦,你来解解看。”
李楠得意地站起来,一个健步上了讲台,拿起一根粉笔,刷刷写着。包法莉听到粉笔摩擦黑板的吱呀声。
“这个李楠,最爱较劲,有意思么?”吴悠撇撇嘴。
“她们刚才说的’包法利夫人’是什么?”包法莉悄悄地问吴悠。
“一本书。”吴悠说:“图书馆有,改天你可以借来看。不过,文学书嘛,都有点无聊。我还是喜欢这些。”说着她神秘地将课桌揭开一点,露出里面厚厚一摞漫画。
最上面的一本,封面上一个女孩搂着另一个女孩的肩,睁着大而无辜的双眼,身后大朵的蔷薇花正在怒放,包法莉一下子吸引住了。
“你要看吗?”吴悠压低了声音。
她想起卤鹅老爹走之前对她的嘱咐,还是朝吴悠摇了摇头。“我真叫乖啦!”她对自己说,于是,打开课本,努力弄清楚哪些数字和符号之间的联系。
此时李楠已经写完答案,数学老师赞许地说:“不错,这种解法本来是下学期才会学的。可李楠同学已经提前学会了,这种刻苦钻研的精神值得大家她学习。”
李楠踩着轻飘飘的步子回到座位,除了纪晓妍对她报以微笑,其他人都撇嘴沉默。
到了晚上,班主任老师向大家介绍新来的插班生时,托李楠的福,大家都已经知道她叫包法莉了。
女校的同学比较含蓄,她们嘲笑一个人绝不会集体起哄,或者朝你扔粉笔头。她们只会彼此相望一眼,露出会心的一笑。包法莉觉得这比往她身上扔粉笔头还难受。她开始讨厌自己的名字,虽然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
不过幸好,不是所有人都这样待她,比如吴悠。
“你住哪间宿舍?”下课后,吴悠亲热地搂着她的肩。包法莉表示还要等待班主任安排。
“不如搬来和我们一起住,我和纪晓妍、李楠一间,还有一个空位。”吴悠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