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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大鹏一日同风起 ...

  •   不一会儿,宫女就簇拥着一身水红色的获嘉长公主萧敏嬛进来了。萧敏嬛是先帝第九女,玉妃所出。因玉妃当年暴毙而死,萧敏嬛就交由还是德妃的太后抚养。所以萧敏嬛虽不是太后亲女,却也格外得太后怜惜,倒比寻常的长公主高贵不少。

      萧敏嬛也承袭了玉妃美貌,天生便是美人胚子,一身水红色的千瓣依兰宫装衬得容颜娇艳欲滴,云鬓高耸,斜插着一对芙蓉千色珍珠步摇,珠玉璀璨,异彩纷呈,颇有几分皇室的高贵姿仪。垂下了千丝万缕的流苏看得让人眼花缭乱,伴着轻移莲步的步伐,更添了几分绰约风情。

      顷刻间,萧敏嬛柔若无骨的身子微微一福,已是大大方方的行礼,丹唇轻启,声音妩媚清脆如游离的轻纱:“获嘉给母后请安。愿母后万福金安、长乐无极。”

      太后内心深处对萧敏嬛的感情终究是复杂的,做不到完全放下防备顾忌,养在膝下场面功夫又要做足,给予的疼爱的半真半假,可面上笑得真挚,“好孩子,快起来。青竹,快给长公主看座。”

      萧敏嬛也没有拘束,从善如流地就坐下了。

      一旁站着的萧至柔眼中不屑之情转瞬即逝,只是淡漠着朝萧敏嬛行了礼。

      相比萧至柔的淡漠,萧敏嬛倒是笑容可掬,“郡主不必那么见外。”

      至柔只是生硬答道:“长幼尊卑有序。”

      萧敏嬛笑笑,也未在意,眼尖的瞥到放在一旁估计已经凉透的鸡笋粥,不由显得忧心:“母后今日又是胃口不好罢。也是获嘉不孝,去定国寺清修这么久,竟然未曾在母后膝下尽孝。获嘉真是该罚。”说着,又起身准备请罪。

      太后忙让何姑姑把萧敏嬛扶起,不由薄责,“罚什么。动不动请罪的,不是让哀家这个老婆子心疼。”

      “瞧母后说的。不过说来,获嘉在定国寺清修,可得了意外之喜,刚好借花献佛,献给母后。还望母后切莫嫌弃。”说罢,萧敏嬛忙命了宫女捧来一个漆盒,刘姑姑赶忙接过,打开一看,只见盒内铺了一层黄油纸,上面放了几块看相普通的饼饵。

      见太后面有疑惑,萧敏嬛赶紧解释道:“这是定国寺一位师傅做的,名唤素饼。卖相普通,可吃起来格外爽口,也不甜腻,想来母后会喜欢,特地捎带了些来。”

      刘姑姑见状率先拿出银针一一试了毒,见无碍,太后才轻尝了口,果然口味清淡却别有风味。太后又看了眼盒中素饼,不及宫中食物精致,看久了倒也顺眼,口中亦是回味无穷,竟然又是拿了一块。如此情状,倒让何姑姑看呆了眼,颇为激动对萧敏嬛道:“难得太后胃口大些,长公主真是有心了。”

      萧敏嬛不由娇笑:“母后喜欢才好。”说着萧敏嬛又看了良久静默无言的萧至柔,颇为客气道:“我那儿还有些饼饵,郡主可要拿些去?”

      至柔自然是直截了当的拒绝,“至柔素来吃不惯外面的东西。”

      萧敏嬛在至柔这里碰了钉子也不恼,浅笑道:“是获嘉疏忽了,合该考虑到郡主吃不惯外边的东西。”

      饶是太后素来知晓两人不睦,也不免心中暗叹至柔表面功夫都做不得,不由得出言安抚萧敏嬛道:“获嘉,至柔性子冷,你切莫放在心上。”

      萧敏嬛自然不在意的笑道:“母后说的什么话,郡主生性如此。获嘉又不是不知道。”

      萧敏嬛总是大方得体、善解人意的样子,规矩得叫太后无话可说,于是只是转移了话题,“前几日,你永兴姑姑回京,倒是可惜了你,没能见一面。永兴大长公主素来一面难求,你这回没见着,也不知下次什么时候见她了。”

      太后这时无端提及永兴大长公主,也是为了给至柔一个警醒:真正的敌人依旧猖獗,不要和不想干的人撕破脸皮。至柔素来一点就明,此时亦是脸一白,再未说话。

      萧敏嬛不知其中弯绕,可是素来明白太后心底对永兴大长公主深恶痛绝,毕竟是杀子之仇。斟酌一番,倒是笑得娇媚:“母后说得什么呢。见不见大长公主有什么要紧,日日伺候母后才是获嘉的头等要事。”

      萧敏嬛对永兴大长公主不甚在意的话语自然也让太后听得高兴,又说笑了几句,便嘱咐获嘉先去休息。

      萧敏嬛自然明白太后怕是有话和萧至柔单独说,便也规规矩矩退下了。太后见萧敏嬛走远,才拉下了脸色:“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你对着获嘉总没个好脸色?她终归是你姑姑,和你也没有什么旧怨。”

      “皇祖母不觉得获嘉长公主就像一条隐忍蛰伏的毒蛇吗?她对皇祖母越是恭恭敬敬,对我越是和颜悦色,我就觉得她越是深藏不露。至柔看人向来很准,萧敏嬛此人,随时可能反咬我们一口。”

      太后依旧是安安稳稳的捻动着翡翠佛珠,声音亦如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波澜不惊,“获嘉终归只是个十五岁的丫头,不足为患。一个庶出公主,即便有野心,也成不了气候。哀家觉得这些年她安安分分,应该生不出事端。她若想活得好,嫁的好,能依靠的也只有哀家。又怎么敢和哀家作对!而哀家教养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日日拘泥于妇人之争!你的目光须看得长远些。当年你的名字还是哀家取的,此时此刻,你是不是忘了你名字的含义?”

      至柔一惊,直直跪下:“至柔莫不敢忘。至柔之名取自‘以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一句。”

      太后淡淡摆手,道:“你记着便好。如今前朝后宫牵扯不清,哀家已经是焦头烂额。你也让哀家省省心吧。至刚则易折,至柔则无形。这道理自小便教着你,就是希望你切莫忘记。”

      至柔低头顺从道:“至柔明白了。”言罢也是退了下去。至柔素来傲气,被如此训诫也有些沉闷,倒是一旁的云岚暗暗提醒:“前朝陛下已经重重斥责了梁王,本来梁王是去徐州任职,此番倒是打算让梁王去关内剿匪。”

      至柔本也聪明,早已转过弯来,“关内不就是萧暄仪的地盘吗?梁王此行怕有不测。你让梁王想法子求情,顺便和他说,以后不要插手冷宫之事,淑太妃和两位长公主那里我会看顾着的。另外赶紧派人去通知恒国公,他说话有分量,帮的上忙。”

      云岚也是伶俐的,便也不敢耽误直接离去办事。只剩下至柔一人,立在樱花树下,面有忧色。

      而萧敏嬛离开慈宁宫,回到自己的住处玉嘉阁,俏脸一沉:“看来这么多年撒娇撒痴,太后这个老妇怕是还没有完全消除对我的防备。”

      近身伺候的连翘斟了茶水,小心劝道:“公主切莫动气。照奴婢看,太后对公主的疑心早已消了大半了。待公主越发好起来,半点都没有怀疑。”

      萧敏嬛沉吟道:“怕是没有。每每她和萧至柔说话都有遣了我出去,不就是防备着我么?你别看咱们这位太后日日病着,也甚少掺和宫中事端。可自父皇一朝走来成今日地位,自然是不可小觑的。”说道此处,萧敏嬛柔媚的双眼带了几分凌厉的恨意,“何况,母妃当年之死,更是和太后脱不了干系!”

      连翘的生母是当年玉妃尚在闺中的丫鬟,当年玉妃甍逝,玉妃母族涿郡赵氏唯恐获嘉长公主独在后宫,孤苦无依,因此特意把连翘送进宫里的,就怕萧敏嬛受委屈。所以连翘最得萧敏嬛信任,也素来知道萧敏嬛对玉妃当年之死的在意,不由感慨道:“听娘说过,玉妃娘娘当年是离奇暴毙,确实疑点重重。随后伺候玉妃娘娘的旧人也被打发得差不多。太夫人素来疼爱玉妃娘娘,想要查明真相却无从下手。而要除玉妃娘娘又可以做的滴水不漏的,怕是只有昔年德妃,当今太后有这个能耐!”

      萧敏嬛咬牙切齿:“自然是庄嬿君的手笔了!从前我只是怀疑,前不久倒是陛下还我一个真相。”眸光转向连翘,问道:“你可知道当年伺候母妃的宫女如意吗?在母妃暴毙后竟然不知所踪。此番到底是陛下将人给我找了来。”

      连翘细细思索如意此人,不由恍然:“就是那个脸蛋被烙伤的如意?曾经好似听太夫人说起过。”

      萧敏嬛点头:“自然是她。我对那张脸的烙伤依旧记忆犹新,人是错不了。那贱婢时隔这么多年也吐出了真相:当年是她受太后指使,暗中在母妃的药膳里下了药,造成母妃梦靥,最后心惊暴毙!”萧敏嬛说到最后,一字一句咬的格外清晰,可见恨到了极致。

      连翘一惊,不由语无伦次:“太后果然好手段。难为这么些年下来容得下公主。”

      萧敏嬛不由冷哼道:“容不容的下岂是她说了算!当年母妃离奇暴毙我才六岁,年幼丧母之痛,寄人篱下之悲,皆是拜庄嬿君所赐!我却还得千方百计讨好她!这九年来,真是奴颜媚骨!因为我怕,若我忍不了,也许就和高密皇姐是一样的命了。可是我不能认命!”萧敏嬛说得激动,待平复心情,才缓缓道:“终归,有了陛下那个契机。”

      萧敏嬛不由想起当年,一切历历在目。萧敏嬛看向连翘,半是叹气道:“你曾经问过我如何成了陛下的人,如今我便告诉你。那时还是七年前,陛下刚刚登基不久,庄嬿君也成了太后,就匆匆接了前太子子女在身旁,又忙着长女汝南长公主的婚事,淑恪长公主又是爱娇的年纪,乐平长公主还年幼需要日日照拂,根本无暇顾我一个养女。”
      说到这里,萧敏嬛嘲讽一笑,似乎想起了当年的屈辱岁月,又是咬唇继续说下去:“那时,对于我而言,吃穿用度都是最下等的,也没有一个宫女太监把我萧敏嬛放在眼里!也便是七年前有一日,我晚间觉得饿疯了,偷偷溜到御膳房去拿东西吃,御膳房的奴才都以为我是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宫女,就要将我赶打出去。一个公主,却沦落到被一群奴才当成宫女,又是何等屈辱!”

      “也就是那时,陛下及时出现了。那时的我穿的还是不合身的旧衣,嘴里塞满糕点,只管逃。不用想就知道一定狼狈至极。而陛下一身龙袍,丰神俊朗,这样从容而来,仿佛就如神祗那般,足以让我自形惭秽。仿佛我们不是兄妹,他如此高高在上,我却这样卑微低贱。可也是陛下,相助了那时困窘至极的我,朝着那些奴才怒喝,说怎么敢对获嘉长公主不敬?”

      萧敏嬛又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获嘉长公主”,潋滟的凤眼中满是冰雪般的寒意,“我那时都要忘了,我是获嘉长公主,是贵为帝妹的长公主啊!可我的吃穿待遇,哪里如个公主呢?淑恪长公主喜爱刺绣,太后遍寻天下绫罗丝线,多得可置一宫。乐平长公主喜爱梨花,太后遍植梨树,只为爱女一笑。而我呢,却连合身的衣裳都没有。原来,我也是公主啊?可我空有公主虚衔,却没有再如一个公主那样活着。”

      萧敏嬛说到后来有些无力,却又是想起什么笑起来,只是笑意一闪而逝,快如昙花一现,“是陛下,维护了我作为公主的尊严。那群凶神恶煞的奴才被陛下那样怒喝,顿时吓得惶恐,和刚刚判若两人,纷纷磕头跪拜。那时我也很惊慌窘迫,极是仓促的行了礼,却被陛下一把拉住,陛下温和的眉眼打量我一番,想来对我的境况一清二楚。他没有多问我什么,只是淡淡吩咐把那些对我无礼的奴才全部处以笞刑。又带着我去了乾元殿。”

      “可我亦是忐忑不安,因为我不知道陛下的意图,也不敢认为陛下会真心对我好。早在母妃还在时便告诫过我,这宫里,惯有的就是虚情假意,每个人都有一张虚伪的面具。而我除了母妃,不能再相信任何人。也很快,就印证了母妃的话,陛下帮我,也不过另有目的。”

      “陛下当年也不过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那样温润如玉。他就是那样温柔的看着我,问我想不想拥有一个公主所应该拥有的荣华?我说想,我自然不甘心我的命运如此卑贱。然后,陛下笑了,说我很像他,不愧是他的妹妹。”

      “之后,我自然而然成了陛下的人,成了陛下埋在太后身边的一枚——棋子。他说目前只需要我乖乖巧巧的待在太后身边伺候,让太后逐渐信任我就行了。更是许诺我,会还我一个母妃暴毙的真相。随后,陛下总是不着痕迹的赏赐公主们,给我的,总是我最需要最喜欢的。也在我身边放了续春、连秋妥帖伺候我,尽管不知道她们是否是安插在我身边的眼线,可我的日子终归是好过多了。我也照着陛下的吩咐,成日乖乖巧巧,只管哄着太后高兴。随着汝南长公主、淑恪长公主下降,她身边人少了,我才逐渐得了脸。时至今日,也没人敢小觑我半分。”

      连翘听罢,难以想象萧敏嬛这些年过得如此艰难,不由泪眼斑驳:“当年太夫人就是忧心长公主在宫里无依无靠的,才千方百计的把奴婢送进来有个照应,可不想还是迟了,白让公主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萧敏嬛心中一暖,道:“如今真正关心我的,不过是涿郡赵氏的人罢了。何况也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这些年,最难熬的日子也还是过去了。即便是当年最苦的时候,也比高密皇姐,洛阳,高阳她们在冷宫的日子好多了。再说,即便再如何委屈,人也要活下去。”看向连翘低泣的样子,只道:“别哭了。宫里的敌人不会怜惜你的眼泪,只会因为眼泪更加肆无忌惮的瞧不起你。连翘,你且看着,我日后,一定成为第二个永兴大长公主。要涿郡赵氏成为更胜五姓七家的门阀世族!”

      萧敏嬛的野心,就在这样的三言两语中无可遁形。

  • 作者有话要说:  我一直认为宫斗宫斗,斗的不仅仅是妃嫔。公主郡主也好,太后皇帝也好,他们都要为了最大的利益去打最好的算盘。这个获嘉长公主的境遇和萧至柔有点像,不过我并没有想写纯粹的好人和纯粹的坏人,人心太复杂了。至柔也好,获嘉也好,类似的境遇,各自选择了不同的利益,她们两个注定是对立面。她们的结局不过是皇帝和太后暗潮涌动博弈中的两个缩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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