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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九华帐里梦魂惊 ...

  •   入夜,却是电闪雷鸣。本就浅眠的至柔遽然惊醒,却是花容失色、冷汗淋漓。至柔紧紧握住锦被,梦中旧时的回忆历历在目。

      守夜的宫女云岚听到声响,连忙赶了进来,见到躺在榻上已然惊吓得呆滞的至柔,脸上满是担忧之色:“郡主可是又梦魇了?快躺下去,小心着凉,奴婢给您倒杯茶水压压惊。”

      “不。”至柔却是颇为惊慌的拉住云岚的手,声音低弱如即将融化的冰雪:“别走,我怕。陪我说会儿话。”

      云岚叹气着就坐在塌旁,触到至柔冰凉的手,又是心疼的为至柔暖起手来。而至柔双目无神,默默的看向窗外如注大雨,声音有气无力的:“我梦到了十年前了,我真的不敢想起那一切。从前的从前,我无忧无愁。那时父王很疼我和哥哥,每日辰时他去上朝时,总要分别去看看依旧睡着的我以及哥哥,悄悄亲亲我们,给我们掖好被子。我素来浅眠,所以总是醒的早,每次父王来的时候,其实我都醒了,但次次都要装睡,这样总能感受父王的关怀之情。母妃很温柔,声音也很好听,总是唱歌哄着我,我和哥哥的衣裳也是母妃亲力亲为做的。母妃总怕旁人做的衣裳不够好,一针一线,不辞劳苦。父王那时贵为太子,人前总是严肃谨慎的,在我和哥哥面前总是笑着,陪我们看樱花、捉迷藏。”

      至柔说到后来渐渐梗咽,眼神也不再涣散:“可我忘不了那一天,十年前的四月十三,还如往常一样,父王早早的上朝,只是听说皇爷爷病了。哥哥在那院子里舞着剑,那时哥哥年纪小、力气也小,虽舞不出气势,却也是有模有样了。母妃就抱着我坐在廊下看着,还给我唱曲儿听。一旁已经有八月生孕的夏良媛也在一旁散步,还喂给我吃桂花糕。李良娣在一边颇为小心的看着夏良媛,母妃还柔柔的说夏良媛这样喜欢孩子,自己的孩子一定生了又要欢喜疯了。那时,还这样平静安宁。”

      “可是后来,府外却喧闹不已。有一群穿着铠甲、持着武器的人如凶神恶煞般冲进来。我和哥哥不明所以,母妃却是面色大变,赶紧起身把我放在乳娘手里。母后素来是温柔的,那时却是端肃,直直看向为首之人,声音带着威仪:‘何人胆敢擅闯东宫太子府!如此阵势,岂非谋逆!’那士兵却是凶煞,自称是魏王之人,说父王谋逆,已被诛杀。现在来拿下东宫女眷。这样的话母妃自是不敢信,悲痛之余和那些士兵起了争执。那些士兵见状便说东宫女眷不肯认罪理应杀无赦,竟然还真的拔剑出鞘。”

      “我亲眼看见母妃被他们一剑穿膛,倒在血泊中,母妃那时眼睛都闭不上,只管用最后的力气让人保护我和哥哥。李良娣混乱中也被那些人乱刀砍死,而夏良媛,被那些人抓住,一剑一剑的戳烂了肚子……最后竟然开膛破肚,我的弟弟或妹妹,变成了那样血肉模糊的一团……夏良媛这样纯善的人,死得这样凄惨……那些士兵还要杀我和哥哥,哥哥敏捷,只管拉着我跑,那些婢女也拼死挡在我们前面。那一日,我不知我见了多少鲜血,见了多少我至亲之人在我面前死去。哥哥唇也是紧抿的,我看得出他痛恨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可是终究,我和哥哥还是被包围了。哥哥挡在我前面,仍是低低安慰我别怕。又朝那些人嘶吼,说他们没有诏令,就杀了太子妃及太子侧妃,若敢杀世子郡主,必会死无全尸。那些人也踌躇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示意杀我们。我本以为死期将至了。”至柔说到最后语气有些嘲讽,不知在讽刺些什么。

      “幸好是皇祖母即使赶到了。那时皇祖母还是德妃,却是不顾形象冲进来护住我和哥哥。那些人见是皇祖母,不敢再动手。我和哥哥才逃过一劫。后来,皇祖母告诉我和哥哥,那些人是永兴长公主的人,父王也死了,都和六叔魏王逃不了干系。皇祖母说这话是语气愤然。我在那一夕之间也明白,我似乎一无所有了。”

      至柔说着说着,也已潸然泪下,如画眼中闪过的恨意又如刀锋般锐利,似要刺穿一切无常的世事:“我和哥哥终是苟且偷生着,苟且偷生看着魏王荣登大宝,苟且偷生着让哥哥被改封为代王沦为阶下囚,苟且偷生着看着永兴大长公主风光无限。却无能为力。”

      云岚静静听着,纵然云岚知道当年夺嫡政变的惨烈,可在萧至柔口中复诉出所见所闻,更是惨绝人寰。云岚低叹一声,只是轻轻为至柔拭去泪水。

      至柔面色坚毅起来,又看向云岚,道:“你是后来皇祖母指来服侍我的,那时你还和我一般大,我也是信任你的,也才敢和你说说这些。住在这偌大的宫里,我总是怕,不敢信任身边的人,就怕是细作、奸细。甚至哭都不敢,就怕传到那些人耳朵里。我忍了十年啊!我心内对这一切恨之入骨,可面上哪里敢显露出来半分。”

      云岚亦带着哭音:“奴婢自幼丧父,母亲迫于生计将奴婢卖入宫廷,若非太后娘娘不弃,让奴婢侍奉郡主,哪里还有今日?奴婢自然一心一意伺候郡主,郡主若是实在难过,大可和奴婢说就是了。”

      “我自是信任你的,不然今夜也万万不会同你说这些。这么晚了,你也下去吧。不必陪着了。”至柔有些疲惫的吩咐。云岚见至柔也平静下来,终是放心的退下去了。

      空荡的屋中,又只剩至柔一人。至柔郑重其事的从怀中掏出一枚荷包,小心的抚摸着上边绣的铁杉,自言自语:“母妃,你放心。至柔这辈子就是拼死,也要保住哥哥。”

      翌日清晨,至柔给太后请安时瞧着太后也是精神不济的模样,小心翼翼的从刘姑姑手中接过鸡笋粥,舀起来吹凉了送至太后唇边,言语关切:“皇祖母今日怎的这样憔悴。”

      太后默默吃着鸡笋粥,又觉得索然无味,摆了摆手示意至柔将粥放一边,又是叹气:“这几日胃口不甚好,吃了几口便不想吃了,放着吧。昨晚哀家在想弘儿的事情,便没有睡好。也莫说哀家,哀家听说你昨夜梦靥了。今日就上了这样浓的妆。你素来不爱施浓妆,想来昨夜你也睡得不好,估计眼下也青了罢。”

      至柔不由失笑:“什么都瞒不过皇祖母。”

      太后拉着她的手,眼色有些忧虑:“昨日不知怎的,想起了你父王母妃。你父王母妃生前那样孝顺,现在想想,哀家却是如此对不起他们,让你和弘儿过得这样辛苦。”

      至柔不由摇头:“皇祖母仁至义尽,何来对不起。若不是皇祖母,至柔和哥哥怕是早已身首异处了。”

      “唉。罢了。不提那些事情了。免得你这孩子伤心。前几日皇后送来许多首饰,哀家倒是用不上,你大可好好挑挑。”太后说着,示意一边侍立的刘姑姑捧了许多首饰来。

      至柔只是看了两眼,道:“皇后娘娘送来的东西自然是好的,不过至柔平时也不需要戴太多首饰,皇祖母大可把这些多分些给乐平姑母。”

      乐平长公主是太后幼女,先帝十一女,刚是二七年华,活泼好动得紧。太后听得提及乐平长公主,脸上也是有了笑意,“她确实一向喜欢这些。”目光转向至柔,又道:“你也甄选些看得上的,身边留些贵重的东西也是好的。”

      至柔也没有坚持,随意选了几样交给身边的云岚,又陪着太后说了会话。

      适逢何姑姑从外边进来,面色古怪朝太后低声道:“冷宫那些人今日不过送了些冷饭予罗氏,谁料罗氏吃了竟然就得了风寒,消息不知怎的传到了梁王那里,梁王居然特地请了大夫去了冷宫为罗氏问诊。”

      “放肆!”太后不由惊怒,“那混账把宫里当什么,手还敢伸到冷宫里去!是不是哀家平日待他还有几分颜色,他就敢蹬鼻子上脸了!”

      至柔一惊,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何姑姑口中的罗氏是先帝盛宠的淑妃,当年的南梁亡国公主。先帝当年亲征南梁时,对南梁的宁远公主一见钟情,不顾朝臣反对,便封为正一品淑妃。自此淑妃宠冠六宫,接连诞育七皇子梁王、洛阳长公主萧暖、高阳长公主萧爱,严重威胁那时尚是德妃的太后。

      而先帝爱屋及乌,又厚爱梁王,三番四次想要改立梁王为太子,更让太后憎恶罗氏。再后来先帝驾崩,是太后幼子魏王继位,对梁王颇多刁难。太后更是趁机把谋害先帝的罪名扣在淑妃身上,将淑妃并两位长公主贬斥冷宫。

      其实从至柔的角度来看,是极其同情罗氏、梁王及两位长公主的。同样都是从高处跌倒最低处,同样过着仰人鼻息、朝不虑夕的生活。如此难免让至柔生出同病相怜之感。至柔也没有平时顾虑,便走至太后跟前捶着腿,试着求情道:“皇祖母恼什么。不过是梁王殿下孝顺罢了,至于擅闯宫禁,自有陛下去管。皇祖母还是顾惜自己身子重要。”

      太后毕竟是历经多年宫闱之争的人,自然明了至柔是有意求情,又是不忿:“这事哀家不会善罢甘休,你别管。”

      至柔为人一向倔强,并没有理会太后的话,依旧一意孤行继续说道:“皇祖母,前朝之事,您也该放下了。罗氏及两位长公主在冷宫也过了十年,梁王如今境遇和哥哥一比也不逞多让,您也该得饶人处且饶人了。难道还要让高阳长公主、洛阳长公主变成第二个高密长公主吗?”

      至柔这话更让太后盛怒,“罗氏、洛阳、高阳本就是大逆不道,留她们一命还不够吗!至于高密,她生母是恶贯满盈的锦绣夫人,当年锦绣夫人戕害了多少妃嫔皇嗣,甚至你父王都险遭毒手。何况高密纵然曾经在冷宫待过,可几年前皇帝已经将她赐婚于陇西李氏的李择,成了陇西李氏的当家主母,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萧至柔心知肚明,罗氏的依仗就是先帝,怎么可能谋害先帝。不过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罢了。

      而高密长公主的故事,则是另一个悲剧了。高密长公主的生母是锦绣夫人,当年也是先帝的宠妃。然而锦绣夫人作恶多端,在先帝年间就被赐死,对于高密,不过是太后的迁怒罢了。至于高密长公主下降陇西李氏,也不过是场笑话。

      当初陇西李氏的李择是太后相中的给自己亲女淑恪长公主的驸马,不料淑恪长公主喜欢上了顾家的公子,死活不肯下嫁陇西李氏。太后无法,才不得已让冷宫的高密长公主替嫁。若非如此,只怕高密长公主至今还在冷宫受人欺凌。

      至柔也明白,宫里很多人都是自私的。就比如太后,心安理得享受荣华富贵,又尽其所能刁难昔日仇人。所以至柔对于太后的盛怒也毫不妥协,直直下跪,字字铿锵道:“皇祖母,但凡您看看哥哥和至柔在陛下面前如何小心谨慎,就如何不能体恤梁王和罗氏呢?梁王如今已是刀俎下的鱼肉,罗氏及其二位长公主也轻贱至此,早已不足为患。皇祖母,您若对哥哥至柔还有怜惜,就请不要再诘难罗氏、梁王等人,就当做为哥哥积德了。”

      刘姑姑在一旁看得连连摇头:“郡主啊,太后这般疼爱你,你何苦要惹太后生气!”

      “至柔无心惹皇祖母生气。若有冒犯,皆是至柔不懂事。皇祖母,其实对于梁王之事,陛下那里就不会轻易放过,您何苦再去掺一脚呢?朝中已有大臣议论皇祖母善妒,不能容人。流言猛于虎,皇祖母也合该为声誉考虑考虑。至柔其实也不是执意为梁王等人求情,皇祖母这样抓着罗氏不放,实在会让人诟病。何况此情此景,难免让至柔也有兔死狐悲之悲凉啊!”

      至柔这番话说得真挚,太后也想起前朝似乎确实有所不满,权衡利弊之下,也觉得没有必要火上浇油,反而会累了声誉。又思及若因罗氏和至柔生了嫌隙,也是不值,终究道:“罢了,看你面上,哀家不再为难罗氏了。你也起来吧,别跪着了,整得好像哀家罚你似的。”

      至柔这才放心,刚打算起身,就听见外边有人禀报:“获嘉长公主来向太后请安。”

      太后换了慈祥之色:“快请获嘉进来。”至柔的面色又是一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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