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宫凉》菰云簃

19、物换星移几度秋

　　光熙十年十一月，太后、皇后温氏皆重病，袭傲甚为忧心，钦天监进言乃宫闱亡灵作祟，唯盛夏出生的玉命女子入宫为妃嫔方能冲压。

　　同月，宫廷遍寻官宦之女，甄选御史大夫沈誉之三女沈亦婉、御史中丞谢賾侄女谢琼姿、扬州刺史梁平觉之女梁漱玉、昌乐县丞陈浩黎之妹陈瑾瑶纳入后宫。册沈氏为美人，谢氏为才人，梁氏为才人，陈氏为常在，于十一月十五日入宫。

　　这场突如其来的转变，当亦婉得知时还在绣准备与代王成婚的婚服，蓦然传来圣旨时，锋利的绣花针突兀划破了手指，顿时血流不止。一旁的暮雨大为惊讶，支支吾吾说着:“小姐，不祥啊。”

　　亦婉素来淡然，极快的用手帕止住血，迅速收敛了情绪，淡淡道:“出去接旨吧。”

　　年轻的公公刺耳念到:“天下内治。模厥人伦。咨择邦媛之良。懋敷闺秀之贤。咨尔御史大夫沈誉之三女，庆承大家，柔嘉成性，贞静持躬，温惠宅心，宜入内闱，是用册曰从六品美人。荣膺显命，永荷嘉祥。钦哉！”

　　这道圣旨一出，亦婉不免愕然不已，不应该是代王妃吗？微微撇眼四周，沈府中众人也是茫然不已，事已至此亦婉也不敢面生疑惑，只有恭顺的接旨，恭顺的谢恩。

　　一旁的郑馥虽然惊讶这番变故，但是早已让秦桑塞了包银子给那个公公，那公公笑的谄媚，道:“多谢夫人了。向来君王纳妃不过选秀和亲或者重臣举荐，而今沈美人却这样额外纳入，可真是福泽深厚啊。”

　　郑氏含笑道:“哪里哪里，承公公吉言了。只是公公，陛下怎么会想到在选秀之后再纳妃嫔？又这样巧选了我们家的三姑娘？”

　　那公公依旧笑眯眯道:“实不相瞒，沈三小姐真是有福气啊。这几日宫闱不安定，钦天监说只有盛夏出生的玉命女子方能冲压。刚好，三小姐的生辰是七月初七，出生便衔美玉，可是刚巧符合着。还有谢小姐，梁小姐，陈小姐，都是闺名从玉的，又是盛夏出生的，也是一同纳入后宫。”

　　原来如此。

　　送走了那个公公，沈誉之面色深思，郑氏向来沉稳却也难以按捺惊讶之色，便是向来安静的亦妘都不免出声询问:“三姐姐不是准备许配了代王吗，怎么会……”

　　话未说完，沈誉之便是暴怒打断:“阿妘，这等圣上选妃之事，岂容你乱嚼舌根。美人和代王之事未成定数，今日选入宫闱也是福气。”

　　沈誉之话说完，便朝亦婉恭敬跪拜行礼道:“老臣沈沈誉之参见美人，恭贺主子大喜。”沈誉之一行礼，府内众人自身乌泱泱跟着跪下一大片，异口同声说着:“参见沈美人，恭贺主子大喜。”

　　亦婉看着至亲纷纷朝自己跪下行礼，明白这是不可废的礼数，只有两手各自搀扶起沈誉之和郑氏，心疼又无奈道:“快……免礼。”

　　沈誉之这才起身，众人也紧跟着起身。亦婉心下烦躁，都道天家富贵无人不向往，却连这最基本的天伦之乐都失了。

　　这时沈誉之又朝亦婉郑重道:“主子，日后同代王这桩事，尽量撇清。此番小主有幸入宫，想来必有后福。日后沈家也许需要仰仗美人恩宠，自然美人的倚仗也是这偌大沈家。”

　　亦婉何尝不明白沈誉之的意思，而亦婉心里清楚，沈誉之不会在乎自己嫁给谁，只会在乎自己的出嫁是否能为家族增添荣光，这样想着，亦婉心底微寒，只道:“多谢父亲教诲。亦婉从不敢忘怀父母生养之恩。只是父亲，不管如何，你是阿婉的父亲，母亲也是阿婉的生母，阿妘她们都是阿婉的亲妹妹，若是口口声声称呼阿婉为美人，岂不是和阿婉生分了。生养之恩大于天，血缘之亲浓于水，阿婉未曾好好孝顺过父母双亲，也未曾顾全幼妹，却让你们都恪守君臣礼节，真的折煞了阿婉。阿婉担不起，受之有愧。何况现在尚在沈府，阿婉还不算真真正正的妃嫔，实在承不起如此大礼。”

　　郑氏这下又是心酸落泪道:“阿婉果然孝顺，可这礼节却是应该的。”

　　沈誉之按着眉头，终是赞道:“阿婉确实孝顺。只是阿婉，现在开始你不再是沈家三小姐，你是皇上的妃嫔，时时刻刻需要谨记你的身份，不能过分心软重情。因为你的身份，我们便是你的父母也合该行礼，这是本分。尊卑便是如此。”顿了顿，看着伤怀的妻子，摆手叹气道:“阿婉，你好好陪着你母亲说几句吧，她素来疼你。”

　　“是。”亦婉握着母亲的手，也难掩伤悲。

　　这时郑氏一边抹着泪，一边拉着亦婉走去亦婉的闺房，叹气道:“阿婉，不管如何，入宫终归比嫁给代王好。嫁给代王，保不准那日就……只是入宫，倒是再难相见了。母亲哪里舍得你？”

　　亦婉不免心酸，握紧了郑氏的手道:“母亲，您宽心便是了，阿婉自认不是什么聪明人，但性格一向不招人讨厌，也懂得保护自己。倒是母亲，千万要珍重自身啊。”

　　郑氏笑了起来，宛如轻柔的春水一样淑婉:“好好，我的阿婉长大了。”又是摸了摸亦婉的额头，柔情道:“你这孩子，偏生额头那样高。娘记得昔年的太祖皇帝也是高额，想来你这孩子天生福气。”

　　亦婉强颜欢笑起来，靠在郑氏怀里，轻嗅着属于母亲身上的水仙香味，道:“是啊母亲，阿婉既然有福气，你就不要担心了。”

　　“是是，母亲相信阿婉福泽深厚。”郑氏怜爱的看了亦婉许久，又絮絮道:“入宫万事小心，你父亲官职不小，何况还有你外祖家，你陶姨夫家，再不济，还有杨家……总之必能护你周全。若是有人欺负你，也不要一味忍让。对于陛下，你若喜欢他也好，自是全了女儿家心意。不喜欢他也好，这样也能看得开恩宠。”

　　亦婉静静的听着，却纠结了那个杨家，好像沈家未曾和哪个杨家有什么亲近。便不由问出了疑问。

　　郑氏有些支吾躲闪道:“这个得你父亲来说。”

　　既如此，亦婉虽好奇，也没有多问，倒是郑氏又说:“你入了宫，再见姐妹也难了。我把你的那些姐姐妹妹都叫来，你们好好玩玩。”

　　亦婉不由撒娇扑到郑氏怀里道:“母亲果然疼我。”

　　郑氏笑着打了一下亦婉的肩，骂道:“傻丫头。”便起身出了门。

　　不多时外头又是叽叽喳喳的，最小的亦妍跌跌撞撞的就先推开门跑了进来直往亦婉怀里钻，娇娇的唤着“三姐”，身后紧跟着就是小跑的亦妘，显然是担心亦妍跑着摔了，又不敢失了闺秀的礼节。随后就是亦媛缓步进了来。

　　亦婉先挽住亦妍，又朝亦媛亦妘笑道:“可都别行礼，只怕我们姐妹难得这样相会了。今日只顾热闹。”亦婉说罢又看了看，问道:“二姐没来？”

　　亦妍虽小，却也撇撇嘴道:“二姐什么性子，素来不喜欢我们。这次母亲让我们姐妹都来陪陪三姐，二姐只推脱她休息了。”

　　亦媛却是皱眉说道:“想来二姐只是歇下了，你这样不过是自己揣测，没得消了姐妹情分。”

　　亦妍嘟了小嘴，更是不忿道:“和二姐哪里来什么姐妹情分。”

　　亦婉颇为无奈的打圆场，笑道:“你们刚刚来，就顾着嚼舌根吗？二姐不来就罢了，何必纠结？我之前闲着做了好些蜜饯果脯，你们都尝尝。”亦婉示意朝云捧了两盘来。

　　这回倒是亦妍眉开眼笑起来，忙不迭就拿起了好几颗往嘴里塞，边吃便含糊道:“三姐姐手艺最好了，府里厨房做的糕点都不如姐姐做的好吃。”

　　暮雨在一旁一边斟茶一边笑道:“小姐做这些总往里边加好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厨房里自是墨守成规的，才不如小姐做的有心意。”

　　亦妘也笑了笑，道:“果然三姐灵心素性，照我看，陛下可有福了。”

　　亦婉不由道:“胡说。”一边又担心亦妍年纪幼吃多了蜜饯不好，遂哄道:“阿妍乖，蜜饯不吃了，三姐姐让人给你端一碗莲子汤好不好。”

　　亦妍手里还拿着好几颗果脯，听了亦婉这话颇舍不得，终是颇为委屈的点了点头，看的一旁的亦妘也笑了起来，只道:“终归三姐治得住这个丫头。”

　　亦媛也道:“我们这些姐妹里面，三姐姐最是温婉不过，阿妘安静，阿妍灵气，满满都是机灵劲。”

　　亦婉怜爱的看着亦妍，含笑道:“是啊。”又转头和亦媛道:“你也不说说你自己，最是端庄不过了。你也十四了，虽说上次选秀落选了，可现也就要让你母亲给你留意起来了，寻个好夫家。”

　　亦媛不由低头低声道:“婚姻大事，怕是多半父亲安排。三姐已是如此，我的婚姻也多半是场政治联姻罢了。”

　　亦婉看着亦媛如此，也是心疼，不由劝慰:“叔父素来疼你，也是舍不得你委屈的，你且宽心。况且姐姐会尽量帮你的，做不了两情相悦，至少让你嫁个体面平安的人家。”

　　亦婉目光转向亦妘，也是叹道:“过三年你也要及笄了。有我娘和你姨娘在，总会让你嫁的踏实些的。”

　　亦妘默默点头，微微一笑:“三姐放心，婚姻大事，我也是看得开的。”

　　亦婉忍不住笑笑道：“你总与我们不同，还是那么爱钻研医术。”

　　“治病救人，悬壶济世。我虽身处闺阁，却也有这般志向，平白让三姐笑话。”

　　亦婉拉住了亦妘的手，道：“你这才是真正的气性。”

　　也许是话题渐渐沉重，大家渐渐沉默。一旁的亦媛道:“我瞧亦妍都困了，眼睛一下没一下的合上，想来天色已晚，三姐姐合该早点休息。”

　　亦婉道:“也是，留的你们晚了些，想来你们也困了。”

　　于是亦媛几人才陆续离去。

　　热闹后的寂寞，是成倍的寂寞。亦婉百无聊赖的撑开了窗子，怔怔的看着寒月孤挂，秋意清冷。

　　世间万物皆如月，有悲欢离合，有阴晴圆缺，月盈而亏，盛极必衰。

　　亦婉明白自己马上要步入皇宫，尝尽离苦。这不过是开始罢。

　　而身为官家子女，不过是家族筹码，注定牺牲。亦婉思及此，唇边苦笑:“若要牺牲，我一个就够了。我还是希望，我的妹妹，能够选择自己的幸福。至少，她们可以平安顺遂，不要像我一样，一己之身，载满家族兴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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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满课啊，晚自习之前加紧更了这章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