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宫凉》菰云簃

18、暮霭沉沉楚天阔

　　十一月初，太后还未思虑周全，犹疑之际，却忽的病重起来，不省人事，不过几日，一向身体康健的皇后也缠绵病榻。太后和皇后双双病倒，阖宫上下皆是忧心如焚。袭傲甚是担忧，钦天监柳逸仙进言:“臣夜观天象，见紫薇星旁黑云缭绕，乃大凶之兆。如今太后和皇后病重，也是因危云冲撞之故，此乃宫廷亡灵作祟，阴衰之气过重之故。”

　　袭傲自是问道:“应当如何破解？”

　　“亡灵阴晦，最忌阳盛玉辉。且又在内宫之中，陛下只需册封四位盛夏之时诞生，名中从玉的官宦女儿为妃嫔，想来就能破解了。”

　　袭傲忙派人去寻符合条件的官宦之女，又因为太后和皇后病重，此事就交由位分尊贵的熙妃和恭妃协理。

　　因着事情急迫，再加上又需要大海捞针的寻找合适女子，熙妃颇不耐烦，“基本找尽官宦女儿，也只有谢氏女和梁氏女是符合条件的，盛夏出生又要和命中怀玉，还要适龄女子哪里那么容易找？而且刚刚逢选秀后，那些落选的秀女又断断不能再选进宫。本宫真是焦头烂额！”

　　恭妃一边甄选，一边又要忙着安慰熙妃道:“这也是陛下厚爱我们。何况皇后重病，我们理应分担一二。”说着，恭妃倒也放下手中一大叠适龄官宦女儿的资料，道:“我心里有个人选，不知该不该同妹妹说。”

　　熙妃一撩鬓发，漫不经心道:“恭妃姐姐说便是了。”

　　恭妃这才徐徐道:“我有个表妹，远在昌乐，名唤陈瑾瑶，今年恰恰十四岁，名讳从玉，又是六月十五的生辰，想来是可以入宫的。”

　　熙妃心里哪里还不明白，恭妃是要趁此机会在宫里安插自己人，心里虽微微忌惮，脸上蕴得笑容却无懈可击:“如此甚好。只是外县之女，想来出身不高。”

　　恭妃心一紧，正担心熙妃阻拦时，熙妃又慢条斯理地开口道:“身份低些也没什么要紧，把人凑齐了才是头等要事。何况陈氏还是你的表妹。”说着，熙妃又是绣眉一蹙，“眼下最麻烦的，却还是少了一人。”

　　恭妃唯有叹气道:“只有慢慢寻了。”于是二人倒又忙碌起来，却依旧一无所获。熙妃正烦躁间，却听得清桑娇娇媚媚的声音在外头响起:“清桑给两位娘娘请安。”

　　恭妃和熙妃两眼相对，自然是好生唤了清桑起身。清桑悠悠起身，才道:“想必这几日，二位娘娘是忙坏了。”

　　恭妃笑道:“姑娘果然聪慧。还得多谢清桑姑娘特意搜罗来那些适龄官宦女儿的资料。”

　　清桑浅浅一笑道:“娘娘客气了。只是不知这人可齐了？”

　　熙妃只将名册递给清桑一看，才幽幽叹道:“还差一个。本宫和恭妃正烦忧呢。”

　　清桑眼神中的意味深长一闪即逝，清艳的脸上漫上愁色，“这可如何是好？皇后娘娘虽然身子略微好转，太后的病可拖不得。”见熙妃和恭妃的神情严肃起来，清桑忙道:“瞧我不会说话，还惹了两位娘娘心烦。真是不该。”说罢，清桑又看向恭妃，身子一福道，“陛下口谕，今晚去娘娘宫里用膳，还请恭妃娘娘快些准备。”

　　恭妃一听，心里大喜，可想着熙妃就在一旁，脸色倒也小心起来，拘谨地瞧了熙妃一眼，见她面上没有不悦之色，这才开口:“有劳清桑姑娘特地告诉本宫了。本宫年老色衰，也难得陛下还肯来本宫宫里用膳。”

　　清桑自然明白这话是恭妃说给熙妃听的，倒也笑而不语。倒是熙妃压住眼里的落寞，只与恭妃道:“既然陛下要去你那儿，你快些回去准备就是了。”

　　恭妃忙称了“是”，便急匆匆离开了。恭妃走后，清桑倒还立在原地，没有半分要走的意图。熙妃悠悠坐下，妩媚的丹凤眼盯着清桑看了许久，才问道:“清桑姑娘可是有话要说？”

　　清桑微微一欠身，才轻快笑道:“娘娘果然是聪明人。此番太后、皇后病重，宫里可谓失了主心骨，却也是娘娘顺势而上的绝妙时机，不知娘娘以为如何？”

　　熙妃艳若桃李的脸庞忽的如附冰霜，“本宫不明白姑娘想说什么。”

　　清桑倒只继续侃侃道:“陛下把如此重要的选妃之事交与娘娘，娘娘不应该只是焦头烂额吧？娘娘自然要借此机会，将事情办的妥帖。可惜符合条件的官家女儿却如大海捞针，娘娘虽亲力亲为，却难以周全。想来娘娘很是苦恼。”清桑说到此处，窥了一眼熙妃渐渐凝重的神色，才慢慢道:“其实奴婢这里，还有一个人选。这个人入宫，于娘娘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

　　熙妃心中一动，不由问道:“谁？”

　　清桑一抬眼，“便是御史大夫沈誉之的三女儿——沈亦婉。沈三小姐七夕盛夏出身，又生怀美玉，自然是绝佳人选。”

　　熙妃心内一震，却也怒极反笑，“姑娘和我开了好大的玩笑。沈亦婉已经是太后内定的代王妃，如何是本宫这个区区二品妃所能更改的？姑娘可是要险本宫于不仁不义之地？”

　　清桑唇间笑意不减，只顾慢条斯理道:“太后娘娘可曾下过懿旨聘沈三姑娘为代王妃？自然是不曾的，整个内宫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娘娘自然是不知道的。娘娘有些鼠目寸光，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清桑与娘娘无冤无仇，何必要陷娘娘于不仁不义之地？清桑此言，实在是为娘娘考虑。连家世低微的恭妃都能凭此机会在宫里安插进自家表妹，娘娘还要在宫里孤立无援到什么时候？如今娘娘与恭妃同居于正二品妃位，虽然娘娘是名义上的三妃之首，可是世事难料，难道娘娘就不怕有一日恭妃取娘娘而代之？”

　　熙妃一怔，虽不明白清桑的真实意图，但也明白清桑说得极有道理。恭妃顺势安排表妹入宫，无疑是如虎添翼，而宫里虽也有投靠自己的妃嫔，却是难以真正信任的。熙妃心里虽有些被打动，可依旧维持着雍容如水的面色，试探道:“清桑姑娘果然伶牙俐齿。只是本宫与清桑姑娘非亲非故，何德何能能让姑娘为本宫谋算？而且姑娘好生灵通的消息，倒明白这次甄选了符合条件的女子中有一位是恭妃的表妹。”

　　“清桑是陛下身边的人，事事自然以陛下为重。娘娘是陛下最宠爱的妃子，清桑自然事事也愿意向着娘娘。而且恭妃娘娘想在后宫安插自家人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清桑前几日就曾偶尔听到恭妃同身边人说要安排表妹陈氏入宫之事。清桑虽是宫女，但毕竟伺候陛下，对后宫诸事都了解些，也是为陛下分忧，倒让娘娘见笑了。”

　　清桑依旧从容回道，心里倒也暗喜熙妃心内已经动摇，“娘娘出身高贵，又宠眷正浓，若宫中再有自家人伴驾，对娘娘而言，是稳固地位的最好法子。对于沈杨两家的渊源，清桑也是知道一些，沈三小姐入宫，自然是唯娘娘马首是瞻，这是平常的妃嫔无法做到的。娘娘，机不可失啊。难道娘娘真的想错失良机，任由沈三小姐嫁给朝不保夕的代王？”

　　熙妃心里惊讶清桑居然对沈杨两家的渊源都知晓，难掩忌惮，只道:“沈三小姐已经是太后挑中的人，本宫不明白如何扭转乾坤。本宫只怕自己有心无力。”

　　清桑柳眉微动，继续说道:“娘娘素来聪慧，怎会有心无力？须知事在人为。也许娘娘忌惮清桑居然连沈杨两家旧事都知晓，可娘娘只消细想想，此事若非陛下知晓，清桑如何得知？陛下早知沈杨两家关系匪浅，而娘娘倘若放任沈三姑娘嫁给代王，他日代王一旦获罪于陛下，牵连沈家事小。”

　　清桑忽的话锋一转，“若陛下因此迁怒杨家，敢问娘娘，弘农杨家的前程还要不要？娘娘自身荣华还要不要？公主以后又该如何自处？沈三姑娘嫁给代王，虽可光耀吴兴沈家门楣，可却是后患无穷。娘娘怎可如沈大人一般，只注重眼前利益。娘娘合该为自己打算，为公主打算。如今中宫无嗣，娘娘就不想如太后昔年一般，母凭子贵，把持宫廷，最后母仪天下？”

　　熙妃听到最后，心内澎湃，只盯着清桑道:“本宫会慎重考虑的。”

　　清桑摇头道:“娘娘无须犹疑了。不瞒娘娘，陛下并不乐见沈家女嫁给代王，毕竟沈家还有武将，沈三姑娘又有天赐福格。若娘娘此番成事，陛下自然认为娘娘善于体察圣意，自然更爱重娘娘，也会更宠爱公主。若是娘娘再诞下皇子，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熙妃沉默，思及自己处境，皇后高高在上不说，和自己同品级的恭妃又诞育了大皇子，下边的九嫔虎视眈眈，自己若不能维持恩宠，不能安插亲信，也许有朝一日会沦为昨日黄花。熙妃心内惶恐加剧，纤柔十指紧紧纠缠一处，才狠下心道:“姑娘的意思本宫明白了，只是太后那里……”

　　清桑笑道:“娘娘是聪明人，自然明白移祸江东，也明白借刀杀人。”说完，清桑一福身子，悠悠告辞，只留下一句，“清桑静待娘娘佳音。”

　　熙妃看着清桑曼曼而去道背影，凤眸悠远，半响才传唤道:“杞云，在这选妃名册上，添上沈亦婉。明日便直接送去皇后宫里。”

　　待的清桑缓步至乾元殿外，姜德启早迎了出来，压低声音问道:“熙妃哪里如何？”

　　清桑自信一笑:“自然是说动了。熙妃心里想什么，我多半猜得出，说服她本也不难。”

　　姜德启放了心，却又担心道:“难为你出马。本来这事，陛下不想让你插手，有获嘉长公主、谢婕妤、瑾珞三人倒也够了。”

　　“获嘉长公主和瑾珞我也放心，只是谢菱，虽也是陛下调教的，可是还未成气候。我怕她会失了稳妥，毕竟熙妃不是什么善茬。所以终归还是我去说服熙妃顺利些。”

　　姜德启不由点头，“你说的也是，谢婕妤还需要再历练历练。”

　　清桑抬眼瞧了瞧澄蓝如玉的天，笑意带了几分慵懒的明媚，“万事俱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