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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入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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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欢引着何艾出了东宫,又转过了一处宫墙,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小公公,我认得你,你是跟安宝一间屋子里住的。先前可把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你差点就触了太子殿下的霉头……以后遇上这些个贵人,别再木楞愣的了,尽量远着点走,你回去跟安宝也多说说这些。他最近远着我,我都没法儿给他做这些交待……”
她细细地说着,何艾也仔细地听着,并不出言打断。
一个只管说,一个只管听,就这般走了一路,日光将二人一前一后的身影拉得很长,是这重重深宫里难得出现的一幕温情。
幸好二人都把握着行路分寸,否则不知道这寂寞宫墙里又得多出哪些流言蜚语。
再转过一堵墙,便是何艾所住的偏殿了,岑欢停下脚步,转身朝何艾勉强笑道:“就到这儿吧,我就不进去了,免得安宝还要费心思躲着我。”
何艾眨了眨眼,轻声道:“你很好,安宝也很好,好人总是会有好报的。”
岑欢被这么一本正经地安慰,没忍住,扑哧一笑,“那是肯定的。”
笑中带着泪,圆圆的眼睛中隐隐有晶亮的东西被日光一映,闪闪发着光。
那光,是这寂寞宫墙每个人都曾有过的,但只能藏在心底不可言说的某种期冀。
何艾目送她远去,轻轻地眨了下眼,他从不会对人轻易许诺的,既然说了,就得尽力做到。
安宝和岑欢,都是好人,虽然并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但是……
好人就该有好结局。
……
那夜季辞微接了讯,便赶忙送去了祖父书房,正巧他祖母也在屋内。
书房内的烛火一夜未灭,纸糊作的窗上隐隐约约透着三个人的影子,争执,不安地徘徊,间或夹杂着年迈妇人低低的哭泣声。
季辞微一夜未出书房,第二日一早,晨曦未露,他二弟尚且赖在榻上睡懒觉的时候,他便被祖父季宥捆了塞上马车,让府中几个得力心腹押送到了码头,送上了远行他国的船只。
随身不过一包袱细软和一个老实本分的书童白蒲。
数月后的今日,季辞微总算又带着书童白蒲跋涉千里回了家国。
此行归来,他未向家里人传讯,自行乔装打扮换了名,以‘季见远’之名行走,书童白蒲听命行事,改名为季甫,二人以兄弟名义行事相称。
见远,乃因思乡。
虽说大隐隐于世,但季辞微通身的贵公子气派却不是随意找个客栈或是民居安置下来就能完全藏住的。
季辞微略一思索,帝京中官家子弟往来最多,探听消息最为方便的便当属秦楼楚馆了,他抿了抿唇,偏首悄声问书童白蒲道:“帝京里哪座花楼最有名?”
“什么?公、哥哥你要逛花楼?!”
白蒲不可置信地惊叫出声,他以为公子易名是为了不借季家荣光,准备自己在帝京中独身做出番大事业的,竟未料到一向洁身自好,连个通房都没有,就是为了将一切精力都用在正道上的大公子回京第一件事居然是要去——逛花楼!
真真是应了那句话,人不可貌相,白蒲一时间看向他家公子的眼神都渐渐怪异了起来。
啧,那往日里大公子还好意思教训他弟弟不思进取学着别人逛花楼?
他这一没家人管着还不是一样嘛。
季辞微一看他那贱兮兮的表情,就知道这人又不知道想到哪里去了,脸微红,折扇直接敲上白蒲脑门儿,“一个两个都不学好。”
白蒲一撇嘴,白眼儿一翻,差点脱口而出上梁不正下梁歪。
“咱这是要完全藏身帝京,不能让任何一个熟人认出,至于为什么,你眼下先别多问。”季辞微轻叹一口气,难得耐心地解释道。
白蒲噗嗤一笑,连忙摆手回话,“不能让任何一个熟人认出来,那就不能藏身于花楼。”
季辞微眉头一跳,心下预料到接下来不会听到什么好话。
“二公子是这帝京花楼常客,时不时就要去各处逛上一圈,若是藏身花楼,运气差点,说不定三日内就能碰上一面。”白蒲大大咧咧地就将季言微出卖了,全然不顾以前在府里季言微向他行.贿藏事之谊。
季辞微直接被气乐了,不过眼下不是追究此事的时机,他开始盘算着要到何处安置方为妥当。
白蒲见他犯难,摸了摸鼻子,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风月场所,除了花楼也有……相公堂子嘛。”
最后几个字越说越轻,白蒲埋下头亦能感受到着落在头顶的目光带来的实质性压力,他不安地捏了捏衣角。
“他还去逛过相公堂子?”
季辞微深吸一口气,尽量压制住自己回府把季言微揪出来抄几卷书写几叠检讨的冲动。
白蒲忙抬首,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倒不关二公子的事,是府里底下人闲话碎嘴的时候,我顺便听了几耳朵而已。我替二公子作保,这是绝对没有的事情。”胸脯拍得啪.啪响。
瞧他这模样,想来也不是谎话,季辞微微一颔首,一瞬间脑内便转过了思绪万千,最终还是打定了主意。
“行,就去找个清净些的相公堂子,能长住留夜那种。”
白蒲笑得灿烂,“我多听了的那几耳朵中正好就提了这帝京中最清净雅致的相公堂子。”
“哪个?”
季辞微一本正经地问道,耳廓却悄悄爬上了点点粉色。
白蒲一叉腰,下巴扬起,一字一顿大声道:“折、花、榭。”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人,有那隔得近的,不禁向二人投来鄙夷的目光。
啧,世风日下,伤风败俗啊。
……
此时,折花榭后院的一密室中。
烛光摇曳,墙上映出的是紧紧依靠在一起的一对中年男女。
“蘅娘……”陶阳王柔声轻唤,“我知道你和珓珓藏身于此地实在委屈了些,不过二十年都忍过去了,何必此刻又急在这一时,左右不过就是近几年的事了。”
蘅娘一直埋在他怀中默默垂泪,闻言抬首,端的是梨花带雨恍若少女的一张绝色容颜,“珓珓今年便要及冠了,平嘉盛,你是他的父亲!怎么能忍心让他仍旧藏身于相公堂子这般腌臜的地方!”
直接攻心。
陶阳王没接话。
蘅娘又继续道:“我知道,你又要拿出往日里搪塞我的那一套,什么你在当今面前扮演的是个身患重病以至于无法留下子嗣之人,但是,总不能让珓珓的日子一直这么浑浑噩噩下去罢……一直做着这折花榭的营生,我倒是没什么,但珓珓有个开相公堂子的娘亲,又是生父不详,这到了年纪,哪里会有好人家姑娘愿意嫁他。”
陶阳王眉头紧锁,松开了怀中人,“以后这天下都是他的,到时候他想要什么没有?”
蘅娘恨恨地剜了他一眼,袅袅转身便要出了这暗室,“常年生活在这楼里,耳濡目染,以后若是珓珓他真成了断袖,你便开心了。”
话音落下,暗门呼啦一声,开了又合拢,只留下陶阳王在原地细细思索,半晌后,也转身出了这密室。
折花榭后门。
季辞微二人正要上前叩门,便听‘嘎吱’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来,从里走出个一身灰衣带兜帽罩了整人的身影,急匆匆地沿着偏巷离开了。
那人与他们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有风拂过,掀起其一侧兜帽,恰恰被季辞微探究的目光对上,以至于被看清了半张脸。
季辞微自然地收回视线,心里却是突地一跳。
是陶阳王!
他怎会以这般鬼祟打扮出现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