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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夜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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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中墨毫,皇后挺直了脊梁骨,冷眼看着泰安帝:“调去东宫做事了。”
难道当老子的还要跟儿子抢女人?
哦,这种事泰安帝这个皇帝老子也非是未曾做过。
满宫竟瞧不见些许看着熟悉的顺心的面孔,此时跟前唯一一个跟那人长相有几分肖似的人,却又常年对着自己横眉冷目……
泰安帝说不清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
那人在时,他对她不屑一顾,后来那人不在了,他却又控制不住地时时怀念她。
最令泰安帝感到可怖的是,多年过去,留存在他记忆里的音容笑貌业已渐渐模糊……
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发生?
自然不能!
找替身有错吗?
自然也没有!
他是皇帝,富有天下,一应起居却并不骄奢,不过是于私情上有些个人偏好罢了,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一个个的,作甚要把他当疯子恶鬼看待……
长长的睫毛覆盖双眼,皇后垂眸,淡淡地看向自己不觉间紧攥的拳。
她静静站了会子,泛白的指节才缓缓放松下来。
“下去罢,这里不用你伺候。”眼皮子未掀,皇后对岑欢说道。
清秀的小宫女明显松了口气,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怕了,她略过泰安帝,只朝皇后蹲了个福,就踩着小碎步迅疾地退出了内殿。
泰安帝略带嘲讽地瞧着,等人退下去,他又接着先前的话题道:“去东宫了?朕还以为是赐给了陶阳王,上次在御花园碰见,不是还跟你讨过吗。”
上次?
因了某些莫须有的罪名,皇后跟陶阳王碰面的次数,一年到头也就时节里,宫里举办宴会二者都不得不参加的时候,才碰得上。
上次碰面怕是都得追溯到去年元夜……
泰安帝这话问得委实没道理,但他倒非是吃醋,而是故意寻衅,说来刺皇后。
毕竟泰安帝心知肚明,当年那姓何的,可是在自己那不肖长子身边待了不少年,在皇后面前提及陶阳王,总不免让她想起那个影子般沉默的人。
谁心上还没道触之极痛的暗疤,经年未愈,撕开便会潺潺流血?
皇后走到殿内离湘妃榻最远的地方坐下,垂着眼,交手置于腹前,将指腹米粒大的旧伤藏了起来。
她没接泰安帝的话,而是就着话道:“过段时日是长姐冥诞,太子不在,陶阳王既然记在她名下,那他来主持理所应当。”
泰安帝微点了头,末了,还是忍不住脸色难看地含糊了一句:“说甚只是记在她名下?宗室玉牒上明明白白地写着皇长子盛出自孝端敬皇后腹中。”
呵,还在自欺欺人。
便是灭口了一批又一批的人如何,让此成为宫中禁忌又如何?
总有明了的活着的人还记得……
皇后阖了双眸,不再言声,进入了冥思幻境。
泰安帝抬眼,却是无所顾忌地盯着她看,视线扫过她面皮寸寸,从眉眼到朱唇,越看眉头皱得愈紧:年纪上去了,就越发不像她了,当年那个孩子倒是生得像,若是还活着……
一念至此,嘴角又忍不住地往下耷拉,还是死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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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有蛇道,鼠有鼠路。
季大公子向来菩萨似的好与人为善,自然结交的三教九流不少,于是收集讯息的路子既广又野,多方比对,亦能有不少收获。
这段时日他一点都没闲着。
那日同陶阳王在摘星楼会面,季辞微见陶阳王常居那处简朴至极,未有任何豪奢摆设,空荡荡的整层只有一扇木刻屏风,且那扇木刻屏风上雕刻纹样非是飞禽走兽,亦非花鸟草木,而仅仅是一女子侧身回眸的背影——
遂留了心眼。
初时季辞微以为是孝端敬皇后,但却被陶阳王矢口否认,他观其果决回应不似假话,但若是小傅后,小傅后的年纪又跟那女儿红的年生对不上……
晚风清凉,窗外一弯细薄新月高挂。
借着摇曳烛光,季辞微快速扫过过一张张信笺,从一堆驳杂讯息中摒弃无用的留下相关的深深镌刻在脑海里,阅过便放进旁侧的火盆里,谨慎至极。
火钳在盆里翻烧残页,书僮白蒲打着哈欠,困得头似小鸡啄米点个不停,他家大公子简直不是人,是不用眠休的神仙!
寻常人哪能连着几天轮轴转还不倦的,精力旺盛至此,看来改日得再申请个长随跟他轮休才行!
正吐槽着,他家大公子却突兀抬眸瞥了他一眼:“困了就去睡,吾一人亦可。”
白蒲睁眼,下意识摇摇头:“……哦。没事儿,陪着公子,奴不困。”
果真是神仙……连自己在腹诽他他都知道!
“脚不烫?去换双鞋便歇下罢,这儿暂时用不上你。”温润的嗓音平和道。
闻言,白蒲霎时间睡意全无,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鞋面,那里落着才刚自己困极无意识掀出的残渣火星,只见那处已被烧穿个窟窿,露出被烫得灰漆漆的中袜。
“……”
书僮摸摸后脑勺,一脸尴尬地走了。
待脚步声彻底消失,季辞微脸色疏冷了下来,执笔,在宣纸上写下梳理条陈。
因了成竹在胸,起初他的动作是慢条斯理的。
然随着搜集的讯息汇总,一个令人咋舌的沉寂多年的真相渐渐浮出水面,青年原本仅是疏冷的面色竟似彻底覆上了一层寒霜。
昏暗烛火下,玉白的指尖捻起纸团,猛地掷于火盆中。
焰舌窜高,映得原本烛火昏暗的屋子通然亮堂了一瞬。
于半明半寐间,季辞微眼神锐利,紧紧抿住了唇。
忽而,望向窗外那弯细薄新月,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却又是微微一笑。
与此同时,广泽宫内殿外间。
双手交握于腹前,躺于小榻上,连睡姿都规矩至一丝不苟的某小太监也忽而睁开了眼。
轻吁口气,蓦地从榻上翻身起来,何艾走到旁侧,拧起隔夜的冷壶,连灌了几盏凉水入腹,那种莫名生出的焦躁感才淡了不少。
才刚他突然梦到去年未入宫时,在城门口季府设的粥棚处领粥时的场景了。
但跟现实不同的是,梦里没有跳脱的季二公子出来冲撞,也就没有后来的……季大公子出场。
心知定是有什么地方不对,梦里的何艾一直在无措地张望着,企图从周遭的‘真实’中找出甚异常来。
端着那盏粥,梦里他先回了破庙,养父还是好好的,边喝粥边对他笑,跟他说不欲留他在帝京了,过段时日就带他另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安置下来。
梦中的少年闻言,脸皱巴起来,仿似极不情愿地说了句,我走了那人怎么办。
画面天旋地转,再抬眼,梦中看到的又是另一幅场景。
一个身着绯衣公服的青年向他走来,至跟前突然停步,彼此相隔不过半臂距离,他看他,却是面目模糊,不辨眉眼,只听得对方嗓音温润,轻声说道:
“你之于我,便是碎瓷,扔了可惜,握紧伤己。爱对你我而言是什么?是多余的东西。”
听到这儿,何艾醒了,他没看清梦中青年的长相,但那温润嗓音却让他莫名熟悉。
碎瓷……碎瓷……
倾茶的手一顿,何艾想起了梦中的头个画面里不曾出现的季大公子。
——现世里那是他同季大公子的初遇,巧合的是,对方亦有一番碎瓷论。
“你看,我知道手里握着的是碎瓷片,可还是被划伤了手,那若任由它这般洒落在地,这里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总会伤到人的。”
茶盏被错力捏碎,懵懂的少年恍然,那不就是季大公子的嗓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