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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首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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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无需胁恩相求,吴克并非愚忠之人,那位不是明主,这么多年他应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间的。”陶阳王如此评价道。
季辞微轻轻扯动唇角,带出一丝嘲讽:“王爷您自有主张,何必同在下过多言说。”
陶阳王此时的脸色已彻底和缓下来,仿若之前不曾同季辞微剑拔弩张过,面上笑意明显,连带着眼周的细纹都清晰了不少,“谨慎起见,劝告小友你一句罢了。免得你自作主张,坏了本王的谋划。”
“禁卫军是天子近卫,其间不乏勋贵同族,吴克虽是统领,却出身寒微,多年来也未能完全服众……在下反而担忧王爷这步将军走错了,反而惊动了那位。”季辞微抬眸直视陶阳王,认真说道。
“今日蔡御史上书参了太子,桩桩件件,直指太子德不配位。”陶阳王提起酒盏,探过半桌徐徐又替季辞微斟满了面前的酒杯,心情极好地道:“那位不会将这些琐事放在心上,当朝大怒也多半是做给人看的。但是——”
他说到此处,停顿了一下,抬眼看了看季辞微,搁下酒盏,继续笑道:“虽不知太子被遣去边疆是他为堵住悠悠众口而做出的敷衍之举动,还是确确实实是将那废物发配过去历练历练。但这确实是本王等待多年的最好时机。”
蔡御史为何会突然对太子发难,季辞微在其间出力不少,对那来龙去脉自是一清二楚,面对陶阳王再三试探地打量目光,神情自若地道:“王爷英明。”
“然而在宫中,比禁卫军更棘手的势力却是暗厂。”陶阳王低首,微微摇晃着手中地杯盏,澄澈的酒液倒映出他冷戾的眼眸,“这暗厂……着实是本王心中的一根刺啊。”
“暗厂?”季辞微若有所思地复述了一声,轻敲桌面道:“那是什么?在下倒是不曾听说过,烦劳王爷解惑。”
“那才是真正的天子近卫,只听从帝命,是其轻易不会示人的最后一张底牌。“陶阳王眼中满是忌惮,自嘲道:“当年本王身边若不是被那位安插了暗厂中人,怎会那般轻易就被发配到玻国为质,过了那屈辱的许多年……”
他说到此处,眸带凶光,眼底亦有掩藏不住的戾气,“你只要知道,暗厂才是本王大业的拦路石即可。”
季辞微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道:“石头而已,踢开便是。相信王爷自有打算。”
陶阳王这时已完全沉浸在了旧日思绪里,听到此话,回过神,盯着季辞微看了半晌,鬼使神差地道:“这便是本王托付给季小友的第二件事。”
完全是临时起意,他在这一刻之前千般计量过,也从未曾有这打算。
倒不曾料到对方还会临时再加码……
事情会脱离自己的掌控吗?
季辞微眼神一凛,轻敲桌面的手顿住,指尖不由地颤了颤,被他不着痕迹地收回了宽大地袍袖中,“此话怎讲?”
“本王会给你一个地址,那里住着前任太医院院判章本中。太医院院判是他这么多年以来明面上地身份,他背地里的另一个身份是——暗厂麾下取苍门的门主。”
陶阳王说到这儿,瞥了季辞微一眼,见其不动声色,才又继续沉声说道:“取苍门是暗厂中人领取分发任务之地。以季小友的机敏,想必蒙混过关打入其内部不会是太过困难的事。”
“谢王爷高看。”季辞微低声应道,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地坚决:“在下自当不负王爷所望,勉力一试。”
与虎谋皮,必得先深入险境,拿出些诚意才是。
他昂然抬首,平视陶阳王,毫无惧色。
……
夜已三更,何艾却深夜出了广泽宫,经暗道到了这皇宫地底下的一间密室里。
他是收到了暗厂厂公崔西的传召来此。
这将是他与暗厂其他实权者的首次会面。
待何艾进了那密室,立时便觉出了气氛沉重,几个他算不上熟悉但也认得的人默然而坐,待他一踏入,数道视线齐刷刷地投注到了他身上。
隐隐有压抑之感。
无论是一向慈和的取苍门门主张本中,还是性格怪异的栽木门门主楼双雁……皆是如此。
何艾眨了眨眼,乖巧地挨着打招呼:“各位前辈好。”
崔西因是暗厂统领,为区别身份,便高坐在上首,有青帐帘将其与众人隔开,朦朦胧胧,教人看不清他此时面上的神情,也就摸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今夜,自何艾入室以来,他也难得的没出声。
何艾挨个打了招呼后,规矩坐到了位末,也屏息不再出声。
谁知就在这时,却有人戳了戳他的后背,他愕然回首,只隐约得见有一柄黑不溜秋的似剑非剑的东西缩回了暗处。
“我叫无咎。”黑暗处有人喑哑出声道。
烛光明灭间,何艾看见那人动了动,取下漆黑的面具,睁眼,露出一双满是眼白不见瞳孔的眼睛。
这便是楼双雁口中成日板着个死人脸的扫尘门门主无咎……
何艾抿了抿唇,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无咎前辈好。”
旁边的楼双雁一听这话,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那日我不是同你说了,这死人脸年纪一大把,叫几声叔叔也无碍。怎轮到他,你就改称前辈了?”
何艾轻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便又听到无咎出声了。
“大概,是因为我长得比你年轻比你俊秀罢。”无咎木着脸说道。
“呸,你个瞎子明明都看不见,也好意思评价人相貌!”楼双雁摸了摸自己的脸皮,不忿道:“我半点不输你的。”
无咎嗤笑一声,道:“是,我是真瞎子,您是假哑巴。”
楼双雁:“你——”
原本静谧无声的暗室里,因了几句拌嘴,气氛突然又活了起来。
张本中笑眯眯地侧首看何艾:“呀,我那人就说你小子是可造之材,原来小崔说得新任铺叶门门主竟然就是你。好好好,你接手铺叶门,老夫没有异议。”
如今暗厂中,能称崔西为小崔的,也只张本中一人了。
除却他年岁最大在暗厂的资历最老的缘故之外,也与他祖上就是传闻中第一任暗厂统领推崇张天师有关。
有人表了态,其他几人自也纷纷跟上。
楼双雁收回了自己抵在无咎腰间的匕.首,重新落座在自己的座位上,没好气地道:“我也没意见。”
无咎自暗处踱步而出,亮于人前,颔首。
何艾眨了眨眼,没明白这是个什么章程,所以这次会面就仅是看他是否能获得其他人地认可?
这阵仗,非是如此小事吧……他暗自思量道。
下一刻,崔西就替他解了惑,“上面新派下了天字号任务,这次召集你们聚于此地,便是要商量接下来该如何行事。”
张本中闻言,眉头一皱,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道:“派发任务,不应是我取苍门份内之事?怎这次是由门主您亲自来做。”
也不叫小崔了,张口便是“门主您”,疏离之意明显,言语间直接透露出了他的不乐意。
暗厂中越职插手他门事务,一向是大忌,相当于明晃晃地打了该门的脸面。
怎能忍?
“是啊,流程不对啊,这不是他取苍门的事儿嘛。”楼双雁和无咎也跟着帮腔道。
何艾坐姿规规矩矩,此时眼观鼻鼻观心,秉持着新人多学多看少插嘴地原则,只待静静观望着接下来事情地发展,没出声。
崔西起身,掀帘而出,缓缓扫视了在座几人,眉头紧皱得似能夹死苍蝇,不符往日平和宽厚之态。
“这次事出紧急,是陛下亲自向我下的指令,并吩咐除诸位外,不可再多入一人耳。”他一字一顿地强调道。
又看向张本中,轻叹了一口气道:“天字号任务,张老,你不可能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多年前……”
崔西说到此处便住了口,只是目光已从张本中身上移到了何艾身上,眼神中满是复杂。
张本中挖了挖耳朵,闷声道:“当然记得,我还没老糊涂呢。这下这宫里又得死不少人。”
无论是牵扯进这事的,还是无辜撞见他们办事的……
到最后,都一概不留。
想来这回那禁宫的后山地底下又得多添许多白骨。
“真他奶奶的……”张本中没忍住爆了脏话,跟他那仙风道骨的慈和长者模样极不搭调,“我原是悬壶济世的神医来着……”谁知也被迫杀了那许多人做了那些骇人之事。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口。
难道真是被迫的?既不愿身处暗厂,同那些故交般脱离便是,何必一定就得继续做上位者手中争权夺势的武器。
只要肯亡命天涯……
然而这代价太大了。
张本中自觉还没活够,对这尘世尚存留恋,所以该骂的骂了,该做的事还得继续做。
“说吧,这次的任务又是什么。”
他垂下头,花白的鬓发同胡髯夹杂在一起,似一瞬间被抽走了不少精气神,莫名愈显年迈。
其他诸人皆望向崔西。
便听崔西面色沉重地说道:“不日将会有一场——“他顿了顿,方才说出口道:”宫变。”
宫变?!
在场之人闻言皆变了脸色。
何艾的脑海里闪过那日在东宫内务府里绮玉姑姑让他挑回东宫内库的那几担子神秘物什……
是太子吗?可他此时业已赶赴边疆,若宫中一朝生乱,势必鞭长莫及。
还是说有人假借太子之手起事?
不,不是有人,答案显而易见,若真是如此,唯一的可能便是既得利益者——陶阳王。
真就如此等不急?何艾抿了抿唇,面上一片漠然。
“谁?太子还是陶阳王……”楼双雁懒得去猜想,也最不耐别人卖关子,极干脆地问道。
无咎抱着剑,细细地摩挲着那漆黑的剑身,温柔地好似对待自己的情人,但说出来的话就没那么温柔了,“小哑巴,问那么多做什么,小心到时一个嘴快又惹了事。忘了你那舌头事怎么没的了?”
楼双雁“嘶”地深吸了一口气,不自觉地捂住了嘴巴,然腹语不停:“死瞎子,你不也一样,没管住自己的眼睛!”
无咎擦剑的手停了,望向楼双雁所在的方位,白惨惨的眼瞳在这暗室里显得尤为瘆人,他冷声道:“所以吃了苦头记住了教训。我们只管听从上面的命令便是。”
话毕,他又低头继续擦拭那柄剑了。
只是这次擦拭得颇为用力,手背青筋暴起,莫名有种咬牙切齿之感。
这些人,个个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割舌,废眼……谈论起来竟像是司空见惯,看来这暗厂也不是什么好待的地儿。
也不知自己的下场会如何。
最好结果不过是替养父报了仇,然后老死宫中……
虽前路未明,只知有无数艰难险阻,但路总是自己走出来的,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能行呢?
即使走到半道就走投无路了,也没什么好沮丧的。生或者死,人生向来只有这两条道,然殊途同归,人早晚都是要死的,或迟或早而已。
何艾平静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