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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霸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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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渐暖,这日,何艾去东宫内务府领他们本季的份例。
遇着了当初在季月浓身边伺候的宫侍舟叶——她如今又成了东宫唯一妃妾胡良娣明面上的心腹。
至于暗地里,就不知她是上面哪位主子的人了。
毕竟能晓得那么多秘辛却没被灭口反而能在这权力漩涡地中心活得越发风生水起,这本身就表明了其身后有一方势力在支持。
“舟叶姑姑。”何艾微笑着主动打了招呼,他顿足侧身候在一旁,示意对方先行。
舟叶僵着着脸“嗯”了一声,瞥了眼她身后的一名小宫女,“一道吧。等会儿跟这丫头一起去领物什。“
那小宫女飞快地抬眼,视线掠过何艾又低下头去,死死地盯在怀里抱着的宫缎上。
何艾走过去跟上,似不经意地笑问道:“这位姐姐有些面生,姑姑,平日里跟着您的不是绣罗姐姐么。”
“你记错了,绣罗那丫头一向是跟在绮玉身边的。她叫青黛,是皇后娘娘下懿旨拨到东宫的那批新人中的一个,最近才跟在我身边的。”
“这样啊。”何艾笑笑,垂着眼睫,跟青黛打招呼道:“青黛姐姐好,我叫何艾,是……广泽宫里的。”他说话时特意停顿了一下,把重点落在了广泽宫上。
如此,何艾的视线最后落在了青黛攥紧了托盘以至于太过用力而泛白的指节上。
青黛没抬头,怯怯地应了一声。
“她胆子小,有些怕人,你别招惹。”舟叶头也没回地直接道。
胆子小?
胆子小能半夜三更的潜进广泽宫内殿偷偷下蛊?
何艾事后已查明,当夜周淮确实是在外徘徊许久而未曾进去,加之楼双雁也说了其人是女儿身,然而蒙着面巾未曾显露真面目,所以他不知其确切身份。
必是东宫中人无疑,这点无需置喙。
何艾第二日曾在院里泥泞处发现了几个女式宫鞋脚印,正中镂刻着东宫制样独有的梅花印记——
太子独爱梅,宫内皆知,除东宫属人,余者皆避讳。
一番排查后,将下蛊之人的范围圈定在了几个女官身边跟着的无品阶宫婢身上。她们因着身份微末,平日里处事也大多小心,做起鬼祟事来自然也没那么招人眼。
何艾确定了那人是谁,心里也就有了底,他唇角微翘,笑得讨喜:“好的,姑姑,知道您护短。”
舟叶眼皮一跳,嘴唇翕动,想了想才道:“也分人分事,不能一概而论。”
话音落,三人已是进了内务府大殿。
正值此时,往来于内务府的东宫各处所属的内侍络绎不绝。周淮从侧殿躬身退出来,抬眼就瞧见了何艾,他先是一喜,待余光瞥见其同行的二人时,身子却是微微一僵,又不着痕迹地躬身低首,像是要避开他们。
何艾自是当作没看见。
倒是前方的舟叶低声问了句:“那是谁?怎么躲着你。”
“是以前同住一室的人,欠了我俩月俸禄。”何艾无甚在意地道,他接过青黛手中盛着宫缎的托盘,笑着眨了眨眼:“姐姐有事就先忙,琐碎事交给我就行。”
青黛不知在思索什么正出着神,一个没防备手中托盘就被何艾接了过去,她乍惊之下立时背过手,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之色。
“怎可如此……”她怯怯说道,唤舟叶道:”姑姑,您看?“
“原就是给他们广泽宫里的缎子。”
舟叶冲着青黛略一点头,又对何艾说道:“是太子殿下自从内库里挑出来的,让搁在内务府,等你们来领分例的时候一并给……这些都不是什么打眼的缎子,只要你不说,公子不会知道是太子殿下送去的。”
何艾点点头:“那可真是赶巧了,直接交给我便是,不必麻烦姑姑再多耗费心力交待下去。”
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落在了青黛背过去的手上,关切道:“姐姐可是伤了手,我方才瞧着像是流血了。”
他说着这话,又侧身要去细瞧对方伤情,一副不胜担忧的模样。
青黛颤了颤,自腰间抽出条锦帕揩拭了下手心的汗,端起左手来,讷讷道:“没伤口,只是一个红色胎记罢了。当初负责采选宫婢的姑姑说这胎记生得艳,跟朵花似的,不妨事……“
宫婢采选也自是有一套标准的,比如,体生瘢痕者不可取。
至于胎记什么的,就全凭负责采选的人的心意行事了。
然这是胎记么……何艾收回视线,颔首道:“是,姐姐这胎记生得好看,花样也新鲜。就跟才染上去的胭脂一般。”
应是接触子母蛊的时候,也误中了蛊。
然而蛊花显现之事——
只有身怀六甲者被种了子母蛊,身上才会出现花痕,待瓜熟蒂落便是那蛊花彻底开放之日。
而花苞半开,亦说明她已是怀喜数月之身。
在这深宫中,青黛能怀上谁的孩子?是何等利益值得她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做出那桩桩件件的恶事?
何艾的目光自青黛的小腹上一掠而过,不动声色地收回,转向舟叶道:“姑姑,那还有什么事需要我搭把手?您尽管说。”
舟叶看了何艾一眼,顿了顿,道:“公子那边儿可没多余的人手,你别浮了心,待领了份例就快些赶回去罢。”
在这宫里无事献殷勤的人,多半是想着攀高枝。
舟叶这是把何艾也当作那样的人了,觉得他耐不住冷宫苦寒有了二心。
会如此提点他,估摸也是看在他乖巧嘴甜会来事儿的面上。
“公子最近……”何艾含糊道:“胖了许多,他不让我在内殿伺候,白日里也常常特意把我遣出去做事。”
舟叶知道这其间隐秘,她也晓得季月浓是个什么性子的人,便轻叹了一口气道:“那好。待会儿你帮我挑担东西回去。”
何艾应下,乖巧地跟在后头,没过多久,便见到了需要他出力的那担东西。
两桶及膝高死沉死沉的物什,被密封得严严实实,不露丝毫缝隙端倪。
“这是?”何艾随手拎起一桶来,方离地面又赶忙小心翼翼地放至远处,“哎哎,可真沉。是酒么?”
他能感觉到他搬动时有水流碰撞,内里却不似流水倾泻般平滑,反而隐隐有凝滞之感。
不会是酒水等物。
倒像是膏体油汁。
舟叶摇摇头,“别多问,你只管搬运便是。”
“是。”何艾垂眸,稳扎稳打地挑起了那担子。
……
泰安帝从御书房出来,伫立在御花园里的洗铅湖旁,有一下没一下地撒着饵料喂鱼。
候在一侧的掌印太监魏斌瞧那托盘里的饵料将见底,忙给身后的小太监使眼色,示意其再准备几碟。
“不必了。”泰安帝未抬眼皮,依旧专心地盯着湖中蜂拥而至争相抢食的鱼群,“哪有能填的欲壑。何况,瞧它们为那丁点东西争来争去挺有意思的,饵料多了反倒不美。”
“陛下英明。”魏斌附和道。
泰安帝脸上隐约露出些笑意,他扫了魏斌一眼,“听得懂朕在说些什么吗,就开始拍马屁。史书上管你们这种人叫做佞幸谗臣,可知?”
“是拍龙屁。”魏斌抿嘴笑,“陛下是天子,天意难明,奴才听不懂是正常的。”
泰安帝闻言笑得越发开怀,半晌,才回归正题道:“今日蔡御史上折参了太子,虽说其他人暂时未有动作,但朕瞧着,这人心啊个个都浮得很。”
魏斌不作声了。
聪明人自然知道什么话接得,什么话接不得。
“朕年方花甲,未至古稀舞象之岁,他们便一个二个的都等不及了,连那些老骨头都想着惭一脚。”
泰安帝轻轻嗤笑一声道:“朕就算入土半截,也绝不会死在他们前头。”
魏斌听了这话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忙道:“陛下,这时节还在倒春寒呢,是否该起驾回宫了?”
泰安帝扫了他一眼,淡淡道:“去凤仪宫吧,皇后这时候也该收到讯儿了。”
他提及皇后,面上挂着的笑意便散了,攒着眉头,显而易见是郁气囿结于心。
“那太子殿下那儿……”魏斌瞧出了皇帝的不快,试探性地问道。
泰安帝没言声,背着手径直从洗铅湖旁离开,走出七八步,方才道:“他哪次惹了祸不是指望着皇后给他收拾烂摊子!这会儿该是已在凤仪宫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太子再是不争气,您不也没动过废他另立的念头?魏斌忍不住腹诽道。
泰安帝坐上了龙辇,轻瞥了脚下的魏斌一眼,笑笑,再抬头却是望向那高悬空中的金乌。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那初升的日轮,带给前者的是后继的希望,同时亦是深入肺腑的威胁。
不过,他那不争气的清世小儿可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
皇权争斗中,父子博弈、夫妻离心、手足相残……比比皆是,代代如此,也值当被吓得失了智?
但凡他有个年岁更小的皇子,东宫之位也轮不到那懦弱小儿来坐。
泰安帝如斯冷漠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