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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虚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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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人?”柏芜看了季辞微一眼,缓缓道。
“说是来寻季公子的。”灰衣奴看也没看站在他旁侧的当事人,低眉恭敬答话。
是那少年吗?季辞微眸光一闪,想起了三月那个口口声声会助力于他却至今消无声息的人,“可是一位身形单薄的小公子?若是他,便领进来吧。”
柏芜没作声,那灰衣奴也不敢妄为,仍旧静默候在原地。
季辞微轻瞥一眼柏芜,含笑道:“有劳柏兄了。”
“去吧。”柏芜淡淡道,“季公子客气。”
然而那灰衣奴依旧没动,反而低声道:“那公子说、说不入脂粉之地,让季公子自出门见他……”
闻言,柏芜面上立时现了几丝羞恼色,他冷冷一笑,“倒是个正派人。”一帮伪君子假道学,怪不得能凑作堆。
季辞微亦是皱了皱眉,听这话,他便知晓来者应不是他所设想的那人。那会是谁呢?
“好。劳烦带路。”他温声道。
灰衣奴脚步微挪,后退至一臂外,侧身,只领前半步引路。无可指摘地规矩。
季辞微不疾不徐地行着路,目光不着痕迹地在对方身上打量了几圈,至半途,突然道:“阁下是从宫里出来的。”
那灰衣奴脚下微微一个踉跄,很快稳住,“季公子,您虽是我家公子的客人,但有句话,奴才不得不提醒您一句,祸从口出,望您牢记。”
季辞微环顾四周,笑得斯文:“这儿还埋伏了很多暗卫?能不能让他们首领出来打个招呼。”
灰衣奴面无表情,加快了脚步,不一会儿,就到了后门处。
“到了,公子。”他说完转身就走,丝毫没有旁听季辞微同人谈话内容的打算。
灰色背影转眼间就消失在小道尽头。
“有内家功夫在身……”然这仅是折花榭的一个普通奴仆。
季辞微再次环顾了周遭,慢慢严肃了神色。
微风过处,院内枝叶颤颤,在那些难以察觉的暗处,或许就隐藏了几多高手于此——
看来陶阳王很重视他们母子。
季辞微若有所思,略一思索后,面上又重新挂上温润的笑容,朝着门外走去。
“季公子,这是一位公子让我给您的信。”
待他近前,站在后门处的一个小乞儿直接递给他一封信笺。
季辞微接过,摸出一角碎银子塞进小乞儿的手里,半蹲身,平视他温声道:“小兄弟,能不能告诉哥哥,那位公子还有说什么吗。”
小乞儿攥紧了那角银子,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季辞微想了想,又问:“那你对他还有什么印象吗。”
小乞儿皱了皱眉,说:“那公子长得高高瘦瘦的,身上香香的,声音冷冷的,感觉跟我以前见过的那些教书先生差不多。”
“这样啊……”季辞微一听这描述,便知应不是前几个月出现的那位小兄弟,但还是又问了一句:“那大概年纪是?”
小乞儿抬眼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跟公子你差不多年纪。”
那就定不是那位何小兄弟了。季辞微抿了抿唇,暗忖道,那会是谁呢。
许是他沉默时显得过于冷淡,那小乞儿颤了颤,不由地缩头缩肩,他紧了紧手中的那角碎银,犹豫半晌,还是递回去道:“公子……还给你。”
季辞微回神,微微一笑:“给了你,就是你的。小兄弟,记得将银子藏好些,如果……有朝一日活不下去,可以去季府找他们府上二公子,他会给你安排些事做。糊口总是可以的。”
“是季太傅他们府上?”小乞儿含混道。
季辞微颔首。
小乞儿一听这话,果断把银子塞回给季辞微,转身跑远了,“公子你既跟季府熟识,我便更不能收你钱了,得亏他们冬月里施粥,我们才没饿死。若是收了,回去我娘会骂我的。”
他扔下这一句话,不多时就消失在了街头转角处。
季辞微愣了愣,随即笑开,心中漾起些许暖意,不自觉地想起了一双清亮的眼眸,“他们倒是有些像……”
他想到此,拆开了信封,从中抽出信笺展开,只见其上书道:
二爷处境有变,望公子暂且忍耐静候时机,珍重。
是何兄弟的字迹……季辞微轻吁一口气,将那手书掖进袖内,返身回了门内。
“处境有变?”
季辞微慢慢咂摸着这几个字眼,半晌后,垂眸冷冷一笑,轻声呢喃道:“忍耐……那可不行,这会让那些“贵人”欺到头上的。”
……
李鹤书自入宫后就再没出来过,一时只觉眼前熙熙攘攘之景竟似前生。他瞧着瞧着,就湿了眼眶。
还是小乞儿跑到他跟前,一声“公子”唤回了他的神儿。
“公子,那信我已送到那公子手里了。”小乞儿怯怯道。
“谢谢。”李鹤书客气道,把手中物递给了小乞儿后,神色正经地道:“贫贱不移志,好好学,莫辜负年少好光阴。”那赫然是一卷崭新的泰安字典。
他先前在折花榭的后门处徘徊了许久,最后还是因怕见到往昔相熟的季辞微而生了退意,正巧见一乞儿在路口以木枝为笔在地上写字,他干脆将信托付给了那小乞儿。
——以泰安字典作酬。
李鹤书暗道,这也算践了他对何艾的诺。
小乞儿欢欢喜喜地接过,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公子您是教书的先生?”
李鹤书闻言,脸上有了丝笑意,“如今还不是,不过我家确实世代都是教书的。”他看了小乞儿一眼,突然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乞儿小声道:“我叫田七,我娘说田七别名金不换,我是她唯一的宝,什么都换不去的宝。”
“这样啊……”李鹤书垂眸,他面色惨然,却是淡淡道:“你娘很好。我娘……也曾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呢。”
田七敏感地察觉了他情绪有些不对劲,瑟瑟不敢出声。
李鹤书深吸一口气,抬眸对田七道:“你好好读书,以后有机会的话,我……”
他一时间又不知想到了什么,最终没再继续说下去,只将身上的钱袋直接给了田七后便大步离开。
徒留拿着钱袋的田七呆愣在原地,怔怔半晌。
“虽说拿人钱财不好,可是如果有了这钱,田富贵就没法再继续欺负我娘了……”
田七小声嘀咕着,想着想着又慢慢放松下来,欢欢喜喜地家去了。
天边有阴云汇集,不多时,窸窸窣窣地落下雨来。
李鹤书沿着街道慢慢往内城走,周遭的人流倏地散去在四处的檐下避雨,也就把隐于人群中原本不甚明显的他突显了出来。
然而他还沉浸在旧事的回忆里,不曾觉察到已有人盯上了他。
“李大公子。”
陶阳王虽身着紫袍玉带的亲王常服,但未乘轿辇,只随身带了两个侍从,倒像是下朝后因临时有事而简装出行。
李鹤书微蹙眉,冷冷淡淡地躬身行礼道:“奴才鹤书,请王爷安。”
陶阳王忙扶他起身,感叹道:“何必如此,犹记得当年你父李训还做过本王的老师呢。”
李鹤书的祖父是已逝帝师李徽,他的父亲李训亦做过当年皇族子弟的讲师,因而李鹤书之前同田七说他们家世代教书,也算不得是玩笑话。
“不敢。奴才而今时刻谨记自己是罪臣之后。”李鹤书眼皮也不抬地回道。
“是本王的错,是本王对不起老师和戒之兄。贤侄你埋怨也是应当的。”
陶阳王面露愧痛之色,“当年,父皇派本王出使玻国为质,得知李家满门获罪的消息时已是晚了……”
这般上赶着跑他跟前来感伤往事是做甚?怕他旧日的伤口已结痂血痕不够新鲜淋漓?!
李鹤书听得这般伪善的剖白,心中只有恼火,说话时也就不由得带了一丝怒气:“王爷,往事已了,您又何必在此对一个奴才纠缠不放,未免也太有失您的体面。”
陶阳王闻言,却是瞧着他眯起眼睛来,仿佛陷入了回忆:“当年,你年岁尚小,也是这般不耐烦的性子,戒之兄恼你顽劣,当着本王的面就要教训你……”
这还没完没了了。
李鹤书强行抑住心中的不爽,干脆问道:“王爷是有什么事需要奴才效劳?您说。奴才一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他说得真切诚恳,情真意切地几乎连他自己都信了这鬼话。
陶阳王被这般直接地戳破来意,也不恼,仍是温和道:“贤侄,如何这般说,难道本王就不能是碰巧遇上你,想要追忆下当年吗。”
他这姿态,对于一个亲王而言,已是十足十的好脾气。
陶阳王向来是如此做派,因此他在朝内朝外的名声一向都很好。
然而李鹤书却是睨了一眼他身侧的两个带刀护卫,语声沉闷道:“不是碰巧。”
陶阳王想了想,爽朗一笑,干脆直接道:“确实不是碰巧,本王瞧你从胭脂巷里出来,有些好奇罢了。”
折花榭拐角出来的那一条巷道就叫胭脂巷。
一个太监青天白日地从脂粉地出来,确实会教人觉得古怪。
李鹤书咧咧嘴,自我厌弃道:“今日宫里给批了假,奴才又无家可归,去温柔乡里找点慰藉也不奇怪。”
陶阳王打量着他的神色,在掂量着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王爷若无他事,奴才就先回宫了,晚了可是会挨板子的。”李鹤书低眸道。
陶阳王没作声,定定地看着李鹤书,熬足了时间后也未见他有些许心虚之色,方才淡淡道:“那贤侄便回吧。”
目送李鹤书的背影渐渐远去,陶阳王沉默了许久才道:“珓珓身边最近还是没动静传出来?”
随从中的一人恭敬道:“是,公子一切如常。”
另一人面无表情:“但夫人觉得公子应是有心上人了,且还是个男的。”
陶阳王闻言,捏了捏眉心,无奈道:“还是得再查查今日他来往的人……不过,他这都什么毛病!折花榭确实不能久待……”
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看来是得尽快让这天变变了。”
话毕,一声闷雷,正劈在远处皇宫方向的上空,响彻撕亮了半边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