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宦》看花不饮

15、试探

　　二人下了那枯井，井底并不深，蹬踩了两下就到了底。

　　打眼一瞧，如果这不是寒冬时节中大雪纷飞之地的一口枯井的话，此处确实无甚异样。

　　然这井底除了一层薄薄的积雪外，实在是太过于干净了，干净得有些近乎诡异。

　　彼此都心如明镜，不必出声告知便同时发现了其异常之处，何艾轻跺脚，听着脚底下传来某种空荡荡的回声，眨了眨眼，下一瞬，一个扫堂腿拨开了这所谓的井底的层层积雪。

　　一个青铜铸成的可供一人通过的井盖露了出来，其上挂着把小而精巧的锈迹斑斑的铜锁。

　　崔西瞧着那把铜锁，轻笑道：“如何？小孩儿，这总该得要我露一手了。”

　　何艾抿了抿唇，径直蹲下身去，从腰际摸出根平日里用来缝补的绣花针来，往那锁钥里一塞，再那么轻轻一挑，三下五除二的灵活地解开了着小玩意儿，那把生锈的铜锁陡然散落在了一旁。

　　开锁的本事亦是十分娴熟了。

　　崔西看得目瞪口呆，反应过来后立马摸了摸鼻子掩饰自己的震惊，“你个小孩还挺贤惠。”竟还随身带着绣花针。
　　何艾瞥了他一眼，觉得有些莫名其妙，然他本就不是那种很在意他人评价的人，便只当做没听到。

　　他干脆利落地打开的井盖，只见其下果真藏着一条密道，一阶一阶的青石板延伸至黑暗里的不知深浅的某处。

　　二人不再犹豫直接进了密道，何艾在前，他五感敏锐，便是不借助烛火也能将前路看得一清二楚，步子走得极快，不大一会儿功夫就走出了老远一截路，反而是崔西紧跟着在后边唉声叹气，“哎呀呀，你这小娃娃，都不能体谅体谅咱老人家眼神不好使腿脚也不便，走那么快做甚？”

　　“崔公公不是才来过这里吗？”何艾突兀出声道，平和的声音在这狭长的通道内来来回回碰撞，无端多了几分空灵鬼魅之感。

　　语气虽是质问，但听得出也感受得到他其实也没多生气，因着他听了崔西抱怨，确实自然而然地放慢了步调。

　　崔西笑得有些尴尬，还在明知故问地挣扎，“哈哈哈，何小子，你在说什么呢，咱家可听不懂。”

　　何艾头也不回，继续向前走着，只是这回时不时得停下往旁边墙上摩挲轻敲个几下，试探着有无机关。

　　如此又过了半晌，不知他触碰到了何处，上方突然传来一声重物沉闷地开合声，又掉下一条铁锁链来。

　　何艾站立，回头看崔西，只见对方一副神情惊异，像是受了极大刺激，气呼呼地道：“喂，何小子，你还没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先前进来的时候，我瞧见暗道旁边刻有图纹，那图纹我在您靴筒上看到过，也在我养父身上看到过，如果没猜错，那应该就是暗厂的印记，甚至，有可能是暗厂主事的私印。”

　　何艾抿了抿唇，还是耐心解释了一番，紧接着又道：“我原以为是我引公公到此，倒不知原是公公顺水推舟，您待如何？”

　　“我先前在外边问你入不入暗厂，你小子狡猾，直接给婉拒了。”崔西眉一挑，面上露出得意的笑，只是瞧见何艾那双黑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他，一时间也有些心虚，声音慢慢弱了下来，得意的笑也收敛了，干咳了几声道：“这下你进了这通往暗厂的密道，那就只有两条路可选了，要么死，要么……”

　　“成为暗厂的人。”

　　何艾接话道，他的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也看不出到底是生气了还是无所谓。

　　总之，崔西从他身上接收到的讯号中没有拒绝之意，如此，他轻呼出一口气，心道这小子是接受了，还以为得再多费些手段和气力呢。

　　这点倒是同何清远那个表面平和实际固执之极的性子有些不大一样，崔西默默想到。

　　然而下一刻便听何艾说道：“公公，我不愿加入暗厂。”

　　“为什么？”崔西瞳孔一缩。

　　何艾字字清晰地道：“养父离开暗厂的缘由，就是我不愿加入暗厂的缘故。”

　　话毕，便见崔西连连把他自上而下地扫视了几遍，颇为怪异地嘲道：“啧，小娃娃，你才多大点啊，就满脑子想着这些情情爱爱了？作为过来人与你讲讲，咱们断了根的就别在惦记着这些只听过没见过的虚无缥缈的东西啦。”

　　何艾哪知道随口扯来敷衍对方的一句话竟扯出养父的旧事来，更不曾想到原来养父脱离暗厂远走他乡竟是因了风月。

　　但是也无甚错，是人便有七情六欲，何艾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这种话搁自己身上还是得先辩驳一番，便道：“眼下心上没有住着人，不代表将来没有，暗厂若会限制这些人之大欲，在下亦是凡夫俗子，并不能免俗。”

　　崔西嘿嘿一笑，面上竟也有点羞涩，“谁说限制了，自你养父远走后，就改了规矩，咱家还有一对食呢。就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浣秋姑姑，你也见过的，人品样貌样样都好……一般人我可不同他说我跟浣秋的关系，你听过便是，不许到处乱讲。”

　　他说起浣秋时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和温情，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堆，临了口干舌燥才想起来正事，秒变脸色，沉声道：“暗厂不限制这些，如此，你还要推脱？”

　　暗厂不限制这些，只要你坐上我这个位置，崔西把后面地那半句话咽回了肚子里，心道，还是把人先骗到手再说吧，况且，以这小子资质，真要接自己这位子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然后他便能和浣秋脱离这深宫逍遥天下，做一世平凡夫妻去。

　　何艾自然不知对方这短短工夫内心里就闪过这么多弯弯绕绕，他实际本意原也并非拒绝，只不过习惯了凡事在答应前必得再多探探底而已，这不，轻而易举地便又探得了一条隐秘讯息——崔西同皇后身边的浣秋是一对。

　　“好，我答应。”

　　何艾抿了抿唇，面上又故作挣扎了几番，终是应下。

　　上方烛火明亮，何艾的身影在暗道旁壁隐隐摇晃，伴随着铁锁链不断地碰撞声……

　　他，何艾，仍旧进了暗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