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宦》看花不饮

14、崔西

　　昨日里那个所谓的因了畏罪投了洗铅湖的小太监乐初被打捞上来了，何艾远远地瞧了一眼，其尸体肿胀的脖颈上浮现着一个极为清晰的深紫色手印，明眼人一看便应该晓得其是被生生扼死的。

　　然围观者虽多，却无一人提出了异议，大家当下该做何事便忙着去做何事，很快便散去了。

　　何艾远远地瞧着那尸体装进麻袋被两个身强力壮的公公担走了。

　　有零星叹息声随风飘来耳畔，“按这宫里的规矩啊，自戕必定也是会祸及家人的……”

　　今日天色尚好，又正值晌午，日光正盛，虽冬日里的风仍旧急了些以致宫檐上的薄瓦都被吹得沙沙作响，但那些厚厚的积雪亦是随之被寥落吹散，露出寒冬时节难得一见的精致景致。

　　何艾怀里揣着一纸手书，那手书原本是季月浓亲笔，然何艾思索半晌后觉得自己虽有万分把握但难保不会出些差错，若是传递消息途中这手书出了意外，不可避免地便会查到季月浓身上去。

　　倒不如由他自己亲自执笔。

　　第一，若是事发牵扯不到季月浓，而众人皆知他不识字，更联系不到他身上去。

　　第二，他曾以同样笔迹传过讯给季辞微，此信传到季辞微手中也多了几分可信。

　　何艾一路行至生病宫人的安置所，这里与冷宫只隔着一堵墙，此两处是这宫里最阴森寒冷的地方，极为压抑的死气弥漫在周遭，若有人进了这里，再想出去便难了，这里面住着的大多人都逃不开一个被磋磨致死的结局。

　　因此宫内众人若非是急事必须得抄近路从此过，大部分对于此地都是避讳至极，若非赶时间，宁愿绕上半时辰的路也要避着走。

　　于是这里便也成了清静与再是隐秘不过的地方。

　　何艾便是看中了这两点。

　　有人一直跟在他身后，他能察觉到，然有些事逃是逃不开的，倒不如直接迎面而上。

　　何况，他本就是引蛇出洞，绕是他武功再高内力再深厚，要长期往宫外传递消息且一直不被发现也是迫有难度，不如借力。

　　何艾在安置所走巷的尽头站定了，他左手侧便是冷宫，猩红色的宫墙上垒了厚重的积雪。

　　与先前一路上所见的精致大相径庭，可见此处确乎是没有什么人气可言了。他仰首瞧着，默默想到。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终于到了何艾跟前。

　　“你这小子，果然灵醒。”有人也跟着站定，笑眯眯地道。

　　那声音有几分耳熟，是何艾不久前才听过的，他眨了眨眼，不紧不慢地转身，温吞道：“崔公公。”

　　是昨日里把他同李鹤书领到东宫的那个中年太监。

　　崔西闻言，敛了神色，眼睛微眯，“动作也快，不过半日，便把咱家姓甚名谁都打听清楚了。”

　　何艾不动声色地站着，虽然对面这人一下冷了脸，但他并没有从其身上感受到恶意。

　　气氛一时冷凝，二人相对无言。

　　“其他不一定学到，这唬人的架势倒是与何清远像了个十成十。”崔西噗嗤一声哼笑，“那家伙要是晓得你有这般狠劲儿，直接把自己阉了入宫，怕是九泉之下都不得安生，你是真不担心他死不瞑目啊。”

　　何艾慢条斯理地回话：“阉了又如何，难道缺了那点子肉我便不算是个男人了？是否是男子汉，得看行事，并不由那点子肉决定。”

　　崔西轻蔑地哼了哼，倒是没反驳，甚至眸中还多了几分对何艾的欣赏满意。

　　“养父不是那般见识浅薄的人，崔公公你也不是。”何艾继续说道。

　　崔西这下彻底没绷住，哈哈大笑出声：“你这小子说话真是漂亮，比何清远还圆滑得多，我没看错，真是天生便适合吃这宫里饭的人……”

　　何艾只是微笑，等他彻底调侃过了，才眨了眨眼，直接问道：“而今宫内的暗厂势力是由崔公公你掌管着的？”

　　崔西没否认，抬眼扫了一眼何艾，“你问这个干什么？怎地，还想入暗厂？这倒也不是不可以。”

　　何艾摇摇头，“倒不是因了这个，我只是想问一句，我同养父二人入了帝京当晚便有人夜访，那人是否是暗厂的人，又是否是受您指派。”

　　崔西眉头慢慢蹙紧，否认道：“我不曾派去过人，而是亲身去的，何况，那人必定不是暗厂的人，若真是出自暗厂，又岂会粗心大意至此教你一个少年人听了墙角。”

　　他武功高于何艾，且并不知晓何艾有深厚内力在身，倒不是故意贬低何艾能力。

　　何艾轻轻吁出一口气，看来崔西对暗厂的掌控也并非像想象中那般滴水不漏，想了想，也没直接反驳对方，告明那日来人确实便是暗厂的人，再次向左侧首看向冷宫的院墙，“崔公公，我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

　　崔西抿了抿唇，“想说什么？”

　　“夜半时分，我从东宫轮值后，抄近道赶回住处，路过此地，却无意间听到这冷宫传出的一些古怪的动静。”何艾轻声道。

　　崔西蹙眉，跟着看向那有着厚厚积雪的冷宫院墙，凝视了一瞬，也不多废话，直接纵身越了过去。

　　何艾紧随其后。

　　过了那堵墙，便直接落在了冷宫后院中，本朝皇帝后妃不多，打了冷宫的更是寥寥可数，而这寥寥可数的几人陆陆续续的也都病死了，前些时日才抬了最后一个出去。

　　因此，此处自前些时日后便彻底无人了。

　　而眼下何艾二人却是瞧得分明，这满布厚厚积雪的庭院中居然印着深深浅浅地带着泥色的脚印，必定是有人长期在此活动。

　　再仔细打量那些脚印，来来回回，其间或有杂乱，但大部分都指向了一个地方——

　　庭院中的枯井。

　　崔西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去，若不是今日何艾故意引自己来此处，他要何时才晓得冷宫中竟然还暗藏着这般玄机。

　　而何艾却是瞧着那枯井若有所思，半晌后蓦然一笑，“崔公公，不介意我与您一同前往察看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