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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西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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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艾同李鹤书二人共处一室,何艾是天生寡言,李鹤书是正经起来也不会没事找事瞎侃的人,于是他们各做各的事,再无他话。
这股子微妙的安静氛围一直持续到了暮霭时分。
“你已经向殿外望了三五次了。”李鹤书翻过一页书,轻声道。
何艾停了手中临摹季辞微名字的花枝,微有些疑惑,“再过半个时辰便是掌灯时分了,他们二人怎还未回来?今日他们又不值夜班,应是得提早点儿回来同我们交接的。”
李鹤书缓缓道:“你不知道吗,东宫的西侧殿要新选几个老实本分的小太监,他俩都去了。”
“他俩都去了?”
何艾想起了口口声声说东宫太监副主事冯甄有不良嗜好,最爱折磨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的周淮,又想起了那个瞧着温吞实则固执的老好人安宝,皱了皱眉,周淮他倒是不担心,那小子瞧着怯懦实则机灵得紧,是放在这深宫里任何一个地方都能安安稳稳活着的人才,但是安宝……
何艾抿了抿唇,是自己打定主意要保下来的人,说来,他俩怎么会突然想去东宫。
李鹤书嗤了一声,淡淡道:“看来咱这屋里,上赶着想找死的可不是一个两个,先前我算一个,安宝算一个,只是没想到周淮这个鬼灵精的小屁孩儿也会跟着他想不开。”
何艾眨了眨眼,问道:“安宝为什么会想寻死?”
李鹤书笑了笑,懒洋洋地伸了个腰,“为什么?为了那叫岑欢的小丫头呗,他们俩人还是看不清,若是进了这宫里啊,别说是未婚夫妻,便是那已经成了亲感情甚笃的小鸳鸯也得各顾各的……非得凑一起,那出了事便是谁都跑不了了。”
他说罢,笑看着何艾,似真似假地说道:“这感情呀,就是这宫里最无用的东西。”
“因了难以寻觅,所以你才会觉得感情无用。”何艾透过他面皮直达内心,一针见血地说道。
“或许是吧。”李鹤书笑了笑,没反驳。
二人又是一阵相顾无言,然这次的静谧很快被人打破。
偏殿外传来纷沓而来一阵阵软绸千层底踏在青石板上特有的轻微响动,是前四殿的侍者来了,只有他们这个阶品的奴才才能穿这种规制的鞋履。
何艾二人忙站直了身,垂首等候在侧门,几乎是在同时,那一列声响便到了他们屋外,有个手拿拂尘身着宫内七品黛青宫服的中年太监走了进来,一扬拂尘,看也不看一旁垂首恭敬行礼的何艾二人,朝身后的人微扬下巴,鼻间溢出一声冷哼,“就把他俩搁这儿罢。”
身后四名小太监碎步窜了进来,每两人肩上都搭着个背打得半死不活的小太监。
血腥味儿瞬间溢满了这间并不大的小屋。
何艾微蹙眉,轻抬眸,余光将大致将情况看了个一清二楚。
那被打得半死不活,眼下又被随意扔在冰凉的地上的两个小太监,正是安宝和周淮。
那中年太监吩咐下边人将安宝周淮丢在地上后,冷冷地扫视了何艾二人一番,半晌才沉声说道:“这两个不懂规矩的狗奴才是冲撞了太子殿下的宠侍才挨板子的,眼下就撂这儿。熬不过去便算了,熬过去也是他们的造化,就当给你们这后八殿的提个醒儿,在这宫中,懂规矩才是保命的要务,而规矩,就是主子爷们说了算的,得随时随地长点心留个神。还有……”
他瞥了一眼似是昏死在地上的那俩人,补充道:“自顾自,别管些不该管的。”
周淮伏在地上,颤了颤,咬紧牙关,口中不敢发出一声声响。
“是,奴才记下了。”何艾二人低着头,目不斜视,恭顺回道。
中年太监的眼神再次在他们身上转了转,微颔首,面上露出几分满意的笑容,“咱家看你俩倒是像懂分寸知进退的,这便同咱家去东宫走一遭罢。先前送到东宫西侧殿的那几个,太子殿下都不是很满意,今次又遇上这两个不知死活的,眼下殿下正在气头上,若是你俩懂规矩合乎太子殿下心意了,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到时候说不定咱家还得尊称二位一声公公。”
何艾二人自然不敢拒绝,立时便随他去了。
临走前,何艾不着痕迹地从袖中滑出了一小包金创药粉,有意直接让其落在了周淮的手边,他从其气息能判断地出来,安宝是彻底昏死了过去,但周淮却还是尚存七八分清醒的。
这小孩有着超乎寻常的毅力,说来倒是个练武的好苗子……
何艾轻吁出一口气,只要周淮醒着,安宝也是无须担心的。
……
一路进了东宫,又进了东宫的西侧殿。
太子性情虽暴戾,却不重欲,东宫如今不但没有女主人,就连个低位嫔妾也没有。
何艾垂眸,紧攥的手心里沁出了些许汗意,那西侧殿住着的这位所谓的宠侍,大抵就是季家的那位二爷了。
不怪何艾有这么灵通的消息,他的养父何清远曾是这宫中大内总管,武艺高强,兼之掌管探听朝堂内外消息的暗门,其对他从小到大都有刻意训练,以至于何艾到一个新环境,几乎是本能地就会开始攫取所处之境的一切讯息。
到了西侧殿内殿门口,中年太监止步,肃然道:“到了里边,就当自己是瞎子,是哑巴,留半个耳朵能清楚主子们的吩咐便是了。西侧殿的这位主子性情好,不会责怪,但是你们要是没管住你们的那双手那对招子,教太子殿下发怒了,你们屋里那俩小太监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他一眼扫过李鹤书,目光停留在何艾身上,眼睛微微一眯,感叹了一句,“唉,这像是要变天了,这一变天啊,咱家这老寒腿就受不住了,日后还是得你们年轻人多费费心。”
中年太监一扬拂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恰巧便打在何艾肩上,从何艾身畔擦肩而过时,似有若无地哼笑了两声。
但何艾确定不是自己的幻觉,他没有听错,这位公公竟是认出自己来了吗?
他是谁?是陶阳王在宫中的心腹,还是养父在宫中的旧人,更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
何艾一时间有些迷惑了,但脚下步子未停,已是跟着出来引导的人进了内殿。
他方一进去,便闻见两种截然不同的香气,一种香气浓烈,是一般人都能直接嗅见的白檀香,另一种香味平淡,被掩盖在白檀香之下,应是前些日子这里燃过的梅香留下的痕迹,清清浅浅,将要消散,就像……
何艾抿了抿唇,就像那榻上被裹在厚厚锦被里的面色苍白消瘦的季家二爷。
这般脆弱。
说不得何时便要彻底消散在这尘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