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之佳音》风月闲忆

9、封存武功

　　【九：封存武功】
　　顾晏初惯用右手，左手拿刀时本就不如右手灵活，是以腋下的伤口有些过深了。

　　他冷静地将仍在淌血的右肩抵在墙上，借由肩膀按住了早已准备好的干净布巾的一端，另一端则被他咬在嘴里。

　　温热的血缓缓滴在布帛上，顾晏初将从玉脂丸上刮下来的碎屑洒在腋下的纱布上，混着血一起缠紧了。

　　玉脂丸一接触皮肤便立刻啮噬着敏感的神经，剧痛如同喷发的火山从右手肩膀上炸开，之前没皱一次眉的顾晏初不久便满头冷汗。

　　他挣扎着拿起染了血的那颗珠子，颤抖着将它掰开了。

　　仅仅这么一个动作，他的右手便已经痛地握不紧了！

　　暗色的金属圆珠里同样是一颗药丸，只是那枚药丸呈朱红色，正如越国臣民所信仰的朱雀大神一样、艳烈如火。

　　若论武力，越国并非殷国军队的对手，但越国在诸国征战中屹立几百年不倒自然也有他的独门秘籍。

　　医药便是其中之一。

　　一方面，先进的医药技术和丰富的药材给越国带来了许多的财富；另一方面，远远超过其他诸国的士兵抗病能力和病愈速度也让越国能够始终在作战中保持较高的军队战斗力，利于夺得先机。

　　越国宫廷更有许多功效神奇、密不外传的制药秘方，李从嘉身为越国嫡长子，成年之时便由他的老师谢谦在他左右两边腋下分别嵌入了一朱一白两颗金属密封的药丸，又用上好的玉脂丸彻底消除了腋下的疤痕。

　　这世上，除了谢谦，谁也不知道李从嘉的两仪丹藏在何处。

　　甚至除了越国的高级贵族，天下都无人知晓越国宫廷里竟还有这些密事。

　　两仪丹一朱一白，本是为了在生死之际保全性命用的，即使是精疲力竭的战士服用白丹后也能瞬间爆发出强大的力量，之后再服用红丹恢复身体的损耗。

　　但顾晏初这次取出来的却是红丹！

　　顾晏初惯用右手，所以左边腋下放的是增强功力的白丹，右边腋下放的则是恢复用的红丹。

　　若把两仪丹的服用顺序反过来，则可以将人的武功内力封存，直到服用白丹以后才能恢复。

　　顾晏初把红丹和一颗玉脂丸一起化进了水里，玉脂丸接触皮肤的剧痛让他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但他却只是沉默着，仰头将那杯即将带给他难以承受的痛苦的水一饮而尽。

　　冰冷的水滑过他的喉结，如同利剑穿过奔腾的河水。

　　院外有蟋蟀和蛐蛐悠闲的鸣叫声，屋里，顾晏初躺在床上，嘴里咬着已然裂开的布条，汗水打湿了后背和枕头，他痛苦地不停弯着手指，试图捏住什么东西，可从骨头里钻出来的疼痛每一次都粗暴地打断他的企图，令他几乎瘫在了窄小的床上，无助地袒露所有的脆弱，任由痛苦蚂蚁般爬满他的每一处骨缝、每一根血管。

　　他的身上有千万颗汗水，却没有一滴泪水。

　　密不透风的疼痛与折磨里，顾晏初冷静地想：车裂、汤蠖酷刑又能比这痛苦多少呢，死于殷与死于越又有什么区别呢，他所做的都是为了越国百姓能安居乐业，一代又一代安享太平盛世！

　　纵然如今深陷殷国后宫，他也绝不能放弃当初的誓言！

　　顾晏初睁眼硬挨了一夜，清圆进来时吓了一跳：“公子，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他实在难以适应被人称作“侍人”，便私下吩咐清圆无人时叫他“公子”，也是为了提醒他自己的身份和使命。

　　顾晏初别开了脸，努力蓄了些力气朝清圆吩咐道：“去打些热水来吧，我想洗个澡。”

　　清圆早就被顾晏初调.教地唯命是从，听到顾晏初说身上不舒服立刻就出去叫人了：“奴婢马上把热水送来。”

　　“公子，热水备好了。”清圆见顾晏初脸色实在不好，忍不住道，“奴婢替您宽衣吧。”

　　顾晏初仍然躺在床上，若是以前他必然不会这么失礼，可今天他实在是没有力气，他盖着被子，声音沙哑：“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就行。”

　　清圆也知道顾晏初毕竟是男子，还是皇帝陛下的妃侍，让女子宽衣确实不妥，也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她退出去之前只是又忍不住说道：“您要是身体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们，我去太医院请太医给您瞧瞧。”

　　在这异国他乡危机重重的深宫里，唯有率真可爱的清圆令顾晏初还能感受到一些温暖。他于是也朝清圆安慰地笑了笑：“别去多跑一趟了，我洗个澡就行了。”

　　他很清楚，恐怕就连这一桶热水，都是清圆自己在厨房烧出来的。

　　自从进宫以来，他从来没有被皇帝召见过，又一直病恹恹的整日待在莲隐轩里，连个得宠的机会都没有，那些惠妃安排过来伺候他的人也一日日地骄奢懈怠起来了，更何况是那些人精似的太医们。

　　顾晏初也正是因此才敢立刻服用两仪丹和玉脂丸，整个莲隐轩里，最懂药理的便是他了，只要他小心一些，想要安全瞒过这些人还是没问题的。

　　清圆一直以为顾晏初不让她贴身伺候是为了避嫌，其实……

　　顾晏初走姿不雅地一步步挪到了放好了热水的木桶边，他用左手慢慢解开衣带，在还剩最后一件寝衣时抬腿跨进了水里。

　　又一颗玉脂丸被他隐晦地放进了水里，顾晏初坐在温度适宜的热水里，终于缓缓扯下了身上的最后一件衣裳——那具年轻强健的身躯上，布满了从战场上带下来的勋章！

　　若是殷南选秀时设置了查看身体的环节，就凭顾晏初身上的那些或大或小、纵横交错的疤痕他也绝不可能进到宫里来。

　　世人都说越国东阳王广有贤名，却不知他的名声是凭借着在战场上的一次次厮杀与搏斗、朝堂之上的一次次论辩与争锋、为百姓做的一件件实事，一点一滴地积累起来的！

　　那些疤痕以前是他的骄傲，如今是他的软肋。

　　如今的他是殷国后宫一个稀松平常的宫侍，他所有的过去都必须深深地埋在心里，如同这些疤痕一般从他的身体上剥落、消失。

　　玉脂丸还剩两颗半。

　　若是上好的玉脂丸，只需要一颗就能完全消除他身上的疤痕，但越国给这些送到殷国来的美人发的只是一些中下质量的，五颗差不多能够去掉他身上的疤痕了。

　　去掉疤痕、封存武功。

　　他天生谨慎，唯有在行动之前除掉自己身上所有可能露馅的地方，他才能更安全地隐藏在这勾心斗角的深宫之中，去寻找殷国强盛的秘密。

　　*****

　　顾晏初这一次又断断续续地病了一个月，他从众人的闲谈里知道殷南把越国送来的那五十个美人全都退了回去，只要了他们送来的金钱玉帛，想必也是怕其中有越国的间谍。

　　虽然越国名义上说东阳王因为突然患了重病，无法前来和亲，但就连殷国宫廷里的小宫女都在说，东阳王李从嘉已经死了。

　　有人说是被殷南派去的人杀死的，有人说是被李敬赐死的，也有人说是被李从善谋杀了……

　　一时之间，东阳王的死因似乎成了殷国后宫里的众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

　　莲隐轩的院子里中了好几棵大树，夏日里清风飒飒，日光幽碧；或者下雨时穿林打叶，说不出的潇洒疏狂。从嘉往日日日被政事围着，如今被迫歇了下来，便天天开了窗子，逆着斜洒进来的阳光欣赏外面的一派自然风光。

　　他本来在欣赏院子里的风光，忽然便被众人的谈论勾起了回忆。

　　当时要不是李从善突然派人进府刺杀，他断然不会离开王府。结果父皇就派人进府，变成自己拒婚连夜逃走，让他根本没有机会向父皇秉明。

　　如今想来，顾晏初依然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十分寒心。自从甄姬封后以后，后宫之中怀孕的嫔妃没有一人能顺利生产，越国皇室至今子嗣单薄。朝中的忠臣也多遭到妖后毒手。顾晏初离开已经半年多，他打听到两国和亲之事最终是不了了之。

　　越国不必有人和亲自然是好的，可他又担心殷南不会就这么轻松放过越国。当初他虽然不愿和亲，却没想过逃走，就怕给越国带来灾祸。

　　越想心里越纠结烦闷，顾晏初干脆披衣出门，去附近的莲隐湖散心。莲隐湖广植白莲，如今正是花开之时，莲花清香，澹澹水波，再加上夏日的皎洁月光，生生勾勒出一个如梦如幻的洁净清雅世界。

　　顾晏初以前在越国日日忙碌不堪，从来不敢稍有松懈，这半年倒是把他的闲雅风流带出来了不少。这般自在惬意的日子是以往从来没有经历过的。

　　湖边种了柳树，柳丝如发，纤纤袅袅，在荷塘月色的渲染下风姿绰约。他一路走来有些累了，又想着这里不会有人，也不必顾及形象，径自席地而坐，背靠柳树，静静欣赏着难得的美景。

　　*****

　　自从半年以前在边境遇到那个名叫重光的男子，殷南就一直对他念念不能忘。可惜之后却是怎么找都再也找不到人了。

　　新选入宫的月珉虽然美貌，却总是病恹恹的，不管殷南送他什么他都不冷不热的。

　　殷南本就是因为月瑛之死才对月珉多加照拂，月珉终日神情清冷，他觉得无趣，渐渐便不去了，只让奚玿尹定时过去明珠殿探望。

　　殷南遍观整个后宫，竟然没有一个是真正得自己心意的。

　　不知不觉间，他对当初只有一面之缘的顾重光的思念竟是愈演愈烈。

　　当初还想着他满腹才华，放到朝堂上也不错，如今却是只想把人纳入后宫，抱在怀里宠爱。

　　还记得重光说过他喜欢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是真正的君子之风。殷南行走在莲隐湖的荷风阵阵里，曲径通幽，杨柳依依。

　　见不到想见的人，便走一走他喜欢的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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