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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枚多米诺骨牌 ...

  •   “你来电话啦~快接电话!你来电话啦~有人找你!”
      铃声响起的一瞬间,白幼清从被子里骤然伸出一条胳膊,猛地按向手机的电源键。
      不对,这不是闹钟。迷糊且不爽的脑壳子里飘过去一句弹幕似的话,白幼清打了个惊,手一哆嗦,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是来电铃声……
      她从床上弹起来,惯例地埋怨自己的起床气,总算打开了手机给人回拨过去。
      话筒里飘出魏声声清脆的话音:“喂?”
      “喂,声声,你到哪了?”白幼清看了时间彻底吓醒,拖鞋都来不及穿,奔到衣柜前胡乱扒拉起来。
      魏声声显是停了车,正在走路,呼吸浅浅的,她斟酌了几秒才回答道:“我还有半小时。”
      衣服挑好了,白幼清正在往身上套,闻言一皱眉,凑到手机边上问:“如果我说我只需要十分钟呢?”
      “……”魏声声一时卡壳,忍不住一笑,“那就还有十分钟。”
      挂了电话,魏声声抬起头,举目四顾了一圈。
      要去哪里看看呢……
      十分钟,也就是小学生课间休息的当儿,白幼清这个成年人飞快地把自己从邋遢姑娘拾掇成了走秀模特,只来得及抓上钥匙和手机就跑出了门。
      在快步走向小区正门的时候,白幼清拨了魏声声的电话,一直到提示音结束都没人接,魏声声不知怎么回事,可能是没听见声音,白幼清在门口转了个好几个圈,弄得看门的小保安莫名其妙,要不是她刚从里边儿出来,可能就要礼貌地请她出示证件了。
      正在心焦如炭的时候,白幼清的肚子还示威似的叫了一声,水果沙拉什么的实在不经饿,她抬眼向小区门口赫赫有名的一家包子店忧愁地望去,揉了揉肚子安抚翻滚的胃酸。
      人越是饿的时候嗅觉就越灵敏,包子铺飘出来阵阵肉香,勾着白幼清的馋虫挠肉,痒得钻心,她不去理会,依然四处张望着寻找单个儿的女孩子。
      这么一转,她忽然瞧见不远处停了辆车,牌照不是本市,依她对车的了解也叫不出什么牌子,但就是有种特别的好看,不像是常见的。她不由得眯着眼睛多看了几眼,正出神呢,肩膀突然被人轻拍了一下——天生神经敏感的白幼清被吓得一抖,连忙回头,这才看清了来人。
      一瞬间白幼清就确信她们的确是姐妹,并且抛弃了所有防备和敌意——魏声声的气质实在是太天然太纯净了,以至于常常给人以冷漠的印象。仔细看来,魏声声和自己差不多高,卷着漂亮弧度的头发长及腰部,一双眼睛和自己尤其相似,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睫毛却又长又密,倒映在清澈深沉的眸子里格外吸引人。她也打量着白幼清,脸上没别的表情,过了好久才想起来了似的挤出来一个微笑。
      “早饭没吃吧?”
      魏声声提了提手上拎着的小笼包。
      白幼清懵懵地低头看了看那袋小笼包,又懵懵地抬头看了看魏声声,嗓子被一团棉花糖堵住了似的,又是甜,又是胀,她用力吸了口气,深深地抿起了唇,笑意像一团火,倏地点亮了她的眼睛。
      “谢谢。”
      “不客气。”
      魏声声反应慢半拍,跟着弯了弯嘴角。
      “到我家坐会儿吧。”白幼清毕竟在淞江这种人精扎堆的地方待久了,动容再深也不过片刻就能冷静下来,她心里有个旋钮,随时能调节笑容大小深浅,此刻她便默默地将那不听话的旋钮使劲往小的那侧掰了掰。
      魏声声浑没察觉似的点点头,目光沉着如水,黏在白幼清带路的背影上。
      两人倒腾半天进了屋,白幼清不咸不淡地问了魏声声几句家常话,觉得这姑娘有点太闷,交流虽然没障碍,但充分贯彻“能不说就不说,能少说就少说”的宗旨,问一句答一句,没奈何,她猫抓毛线团似的不断挑着话题,把人引进客厅,招呼道:“随便看看,我先吃早饭,你要是想吃点什么,茶几冰箱都有,自个儿拿就成。”
      魏声声摇摇头,微微睁大了眼睛,一边跟白幼清说了声“不用”一边四处打量起来,留下白幼清坐在餐桌边上老老实实啃包子。吃饱喝足了她才趿拉着拖鞋懒洋洋地逐屋找人,一面走一面看,客厅阳台洗手间都没人,一直走到书房门口,才总算发现照片墙前驻足的魏声声。
      她的视线落在照片墙最下侧的几张上,是七年前她和陆远勋一起拍的。
      还在读大学的白幼清,和刚拿到第一笔风险投资的陆远勋,同样的意气风发,同样的青春年少,而今物是人非,真不知作何感想是好。
      见白幼清来了,魏声声眨了眨眼,恰到好处地用眼神在空中画了个问号。
      “男朋友,可惜没了。”白幼清自己也很久没看这些照片了,此刻一打量,便品出了白驹过隙的一点匆忙与无奈。
      魏声声立刻低低说了句“对不起”,把视线移开,紧跟着就想移步去别的房间。面对这样的贴心,白幼清的难受在意识里也就闹腾一小会,她拉住魏声声的胳膊,摇了摇头道:“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没关系的。咱妈照片少,以前经济状况不好,没留下几张,不过我都留着呢。”说着她向窗边橱柜一指。
      最上方的柜门是透明的,里面摆着两个相框,左边那张照片边缘生着霉点,右边那张边角有折痕,都是一副年老沧桑、饱经风霜的模样。两张照片属于同一个人,一个乌发白肤的女子。
      “妈,对不起,我没听话,把妹妹找来了。”白幼清望着魏声声上前取出相框,叹息一般轻声说。
      姐妹俩在书房的小沙发上坐下,母亲的照片则放在圆形的茶几上。白幼清打趣说这就算是第一届家庭全体成员大会了,魏声声听了抿嘴笑,眼睛弯了起来,像一汪破了冰的海洋。她们慢慢地聊起天来。
      “妈是我高二时候走的,积劳成疾,到现在怕也有十来年了。”白幼清说着,目光柔柔地落在了母亲的相片上,“她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有句话说,‘妇人弱也,而为母则强’,在我看来根本不是这回事。”
      “她就算没生小孩,一个人从一千多公里外的上安市跑来淞江市,也不会是个懦弱的小姑娘。”
      “一个人来这里?工作?”魏声声不解地发问。
      “她没和我说过,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和外公外婆他们有过什么联系,所以我猜他们关系不好,可能是这个原因。另外,妈以前在上安大学念书,似乎是大三没读完主动申请退学的。”
      魏声声有些困惑地皱着眉,逐渐地低下了头思考着。白幼清说:“要是去上安查,也是查的到的,只是我担心妈不想我们知道,就一直搁置了。”
      “就我感觉到的来说,她应该读的是汉语言之类专业,我从小到大的语文是她一手教的,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也是她写作挣的。多少年了,我一闭眼还是她在书桌后打字的模样,永远坐得端端正正,就这样,还是累出了腰病。”
      “我有时候又觉得她是个铁石心肠的人,我长到十六岁,她才告诉我‘你还有个妹妹’,倘不是她身体不行、力不从心了,她估计还得等到我十八成年了才跟我说。那天她坐在床上打字,我正给她加腰垫,她停了动作,跟我说:‘坐会儿吧,妈有话说。’我就疑惑地坐在床边,谁知道她一上来就给我扔了颗炸弹。”
      “她说,其实你有个妹妹,生下来一个月不到就查出来有重度肺炎,一堆并发症,治疗费要几十万。怀个孕几乎就把她的那点微薄存款掏空了,哪里还有钱治病?她只好到处去借,借到后来人家都不肯借了,说你这病娃娃是个无底洞,你们孤儿寡母的,还是先保住命再去救这孩子吧。”
      “你知道妈怎么回的么?”白幼清倏地一笑,像剖出了棉花似的内里,轻轻地说,“妈说:‘我没结婚,怎么能算寡?’我真是被她说的,笑也不是,心疼也不是。”
      魏声声听了这话,喉咙就有些堵,不由自主地问:“后来呢?”
      “后来……后来终究还是补不了天,同在妇产科看病的一对夫妻就提出来要收养。妈看他们确实人品不错,你那时又眼见着快不能活了,就签字同意了。”
      白幼清说完,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了下去,魏声声闷闷的,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都黯淡了不少。
      两个人就这样静默了好久。
      魏声声的那些郁结几乎快要藏不住,她想一吐为快,可抬眼看到白幼清望着照片的眼神,心就像是被直直捅了个对穿似的疼。
      能说些什么呢?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早就尘归尘土归土,不管爱来得早或者晚,都不可能在阴阳两界架起一座桥,更不可能把人唤回来。
      正难受着,白幼清屈指在她脑门上一敲,无比包容地笑了笑,对她说:“别多想,有功夫待会儿去给妈扫扫墓。”
      魏声声一口答应下来,心慢慢地就拨云见日了。
      两个人又聊了些闲话,扯到父亲身上,白幼清少有地把眉头一蹙,直白地显露出厌恶来:“那人肯定不是什么好玩意儿,要么糊涂至极,要么混蛋至极。”
      魏声声没表态,但心里没法否认白幼清的话,只是莫名有些不太能说服自己。只听白幼清继续道:“妈提到过一次,说那人姓祝,家底很厚。我听着她的意思,好像这人可能会对我们不利,你小心些。”
      “不利……?”魏声声说出口的时候,也想通了其中关节。
      要真是这样,那她们很可能是私生子。
      ——不是法律意义上的什么“非婚生子女”,而是带有轻蔑意味的“私生子”,不正当关系下缔结的花朵,大部分人眼里的一个“错误”。
      这个大部分,甚至包括父母亲族。
      如此推断下母亲的过去似乎昭然若揭,魏声声站起身来,把脑子里那些令人不快的揣测捏作一团,用意念将它扔出了窗外。“走吧?”她转身说,“去扫墓。”
      白幼清还能说不行么,只问了句“要开谁的车”,就去找扫墓用的东西了,两人没花多少时间便顺利出了门。
      就要入冬的时节,墓园可谓是门可罗雀,放眼所及之处也看不见一个人影。白幼清拎着水壶走在前面带路,天灰蒙蒙的,和母亲去世那天一模一样,似乎随时能飘下雪花,魏声声跟在后头,头也不抬地往山坡上爬。
      “呼……到了,D33排。”白幼清停下来,擦了擦额头的一层薄汗。
      魏声声左右看看,发现这块区域墓穴都很小,所用石材也不是什么好料,白幼清看也不看地往里走了十几步,转过身来对她招手。
      单穴,自然大不到哪里去。魏声声目光移到同样又小又薄的墓碑上,疑惑了一瞬,只见那墓碑上的字与一路上所看到的碑文字体全然不同,细而且尖,像枯干的老树枝条,在黑色的硬石背景上活了一般扭动着。
      墓碑上书几个大字:
      白冬青
      不愧于心,无罪与人
      “妈生前自己写的,她书法功底很好。”白幼清伸手虚虚摸了摸那纹路,笑着说。
      魏声声下意识地点头,这字体很独特,也很好看,见字如见人,想来她一定是个很特别,也很有想法的人。
      接过白幼清手里的水壶,魏声声从包裹里取出毛巾,生疏地清理起了墓穴。树叶和灰尘被清理干净后,魏声声又拿出几炷香、一束花,分别放在墓碑前。
      白幼清双手抱胸站在一旁,眼神难得忧郁了起来,一张嘴却还是不正经的话:“声声,你帮我求求情呗?妈坚持不去找你,还跟我吵架,絮叨什么不该打扰你的生活,我这次擅自抗旨罪过大了,要是你帮我美言几句,说不定妈就不生气了。”
      魏声声“哦”了一声表示答应了,自己合上手掌,闭着眼默想了一会儿。白幼清没有打扰她,仰头望了望天,阴云稍散了些,但仍见不到太阳,三两只飞鸟从半空中边叫边飞了过去,成为雾霾色云层的唯一点缀。
      在这种沉闷的环境下,白幼清总觉得脑子转不动,人也意兴阑珊起来,她身畔看去,见魏声声已经睁眼,正要俯身拜倒,便拦道:“妈说过她墓前不用磕头,她这人脾气很怪,别介意。”
      “没有照片也是……?”魏声声瞥了眼墓碑正中,扭头问。
      “嗯。”白幼清带着几分好笑地看向那个位置,无奈地笑着说:“给自己设计墓碑,我必须承认她挺酷的,至少比我酷。”
      白冬青的原话是“要照片干什么,难道古人死了也有雕像放在坟头么?”,魏声声听了都绷不住笑了,这简直是讲歪理嘛!但这个女人偏就是把歪理讲得像天经地义一样,让别人拿她没办法。“我说她特立独行,她还反驳我,‘多数派少数派不重要,意义在于我自己决定我死后什么样’,我真是,除了听她的还能怎么办?”
      白幼清边说边笑,蹲下和魏声声一起收拾东西,两人站起来时,白幼清忽然想起母亲其实更想海葬,只是那时候社会还不是很接受这种新型的殡葬方式。传统观念认为入土为安,把亡者的骨灰洒进海里分解,总会激起一些不好的联想。海鲜还能吃吗?子孙有没有尽孝道?群众分两派吵了个把月,反对者占多数,上级也只好搁置了。现如今思想越来越开放,海葬得到了认可,那些保守的旧势力就算心怀不满,也没底气再跳出来大骂一通。
      从容赴死的你,哪会纠结这些事。
      白幼清回头看了看墓碑,怀念地笑笑,伸手挽住魏声声,两人轻松地聊起了天气。
      坡下的那排鸡蛋花树还留着些淡淡的香气,树叶落了一地,清扫工拿着扫帚走过来,和她们擦肩而过。静谧的树枝里,间或传来咕咕的鸟叫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一枚多米诺骨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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