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徒》归意迟

26、桎梏

　　同胞所生，一个被捧在手心，另一个被踩在脚底，这种滋味可想而知。
　　白幼清问了这些，心里已然明镜一般，关怀道：“你上大学了吗？”
　　女孩点点头，把匕首塞回刀鞘里，态度柔软了好些：“去年考上的，故意填得很远，比家里清净多了。”
　　“那急什么，”白幼清抚掌而笑道，“毕业了拿到文凭，想干嘛干嘛去，你家里人还能拴着你一辈子不成？到时候去他们丫的，过自己的小日子。”
　　女孩那张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缓慢地浮起一个笑，她摇摇头：“也许我能跑掉吧！不过我也就是觉得不甘心罢了。”
　　“不甘心什么呀？”白幼清好奇道。
　　“钱，”女孩简短有力地说，“我无论走哪条路，都不可能公平地获得家里的财产。”
　　“对哦，这也太憋屈，”白幼清恍然大悟道，“要是是我，我可能连上法院告她们的心都有了。”
　　法院不管这事，白幼清这时候还不知道遗嘱继承的效力，说话还很想当然。
　　“我想当男的，”那女孩子突然捂住了脸，语出惊人道，“就算最终我拿到了财产，她们还是不会认我的，因为我是个变态，哈哈哈……变态……我真想知道为什么老天让我生在这儿，是不是我过得还不够惨？挺好，那我也不跟你们玩了，死了大家干净……她们谁也管不着我。”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出来，白幼清摸遍全身也没一个口袋，只好垂头丧气地攥着手指头，心里懊悔地想，哪怕带张纸巾出来，也比空着手要好啊。
　　“呃，我没带面巾纸……你别难受了，”白幼清干巴巴地安慰起那女孩来，她使尽浑身解数地说，“不就是生错了壳子吗？我们换一个就是了，生下来没有选择的权利，可是长大了能改啊！亲人不认可你没关系，你自己的人生不还是得自己过得舒服吗？他们再怎么样都是过客，社会也是逐渐由封闭走向开放的，那个，嗯，你别那么难受了，我觉得你这么好的人，被那些蠢货逼死了才可惜呢。”
　　那女孩本来哭得也不厉害，只是愤怒地淌着泪水，听完这番话，她的眼泪竟渐渐止住，白幼清见状，赶紧抓起自己的衣摆给她：“擦一擦？”
　　女孩假装很嫌弃地推开，然后用自己的袖子擦了两下，喉咙发哑地说了声“谢谢”，白幼清松了口气，一看生日会快结束了，便站起来对女孩说：“我叫白幼清，‘朕幼清以廉洁兮’的幼清……我得走了，不然要挨训的，要是你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到隔壁淞江微享工作室来找我吧！”说完，她就一阵风似的跑了。
　　寂静的花园一角，女孩愣了会，笑了起来，她喃喃地说：“我叫苏紫……”
　　白幼清早已消失在花园入口。
　　一晃就是九年，白幼清终于想起那次偶遇，惶惑地发现苏紫竟只是在报答她的一句话。
　　如此看来，她便是大三左右开始做手术，和声声她们疏远，毕业后和家里决裂，变更了性别，独自一人闯荡起了影视圈。
　　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拍，白幼清心想，沉重地给赖成中回复“此事已了”，便无力地合上了电脑，往桌上一趴。
　　得约苏紫出来聊一聊，她想，可话到嘴边，怎么开口？
　　你过得好吗？身体完全恢复了？
　　变性的事有多少人知道，有没有混账欺负你？
　　恋爱有没有受影响，性格孤僻是因为不想被发现吗？
　　白幼清感到头皮突突地跳了起来，甚至想起之前找他买剧本时，他过了整整三天才上线，难道剧本真是三天内紧急赶出来的？这可就真的承受不起了……
　　现在不是欠点小人情的事了，苏紫对她根本就是恩重如山啊！
　　要是没这剧本，影视公司的事哪有那么快上线，老张和她的矛盾也没那么快化解，自己指不定要焦头烂额多少天，现在可好，一切顺风顺水，人家苏紫却一声不吭做无名英雄，还收了个友情价，她真是要羞愧得无地自容了，比起那些不太要紧的个人情绪，还是先把欠人家的都还上再说。
　　把思想包袱解决了，白幼清便给苏紫发了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可以一起吃顿饭，处理完今天的工作后，她拖着颓废的身躯回家休息。
　　一连几天都心累得要命，白幼清今晚倒是没费多少力气就入睡了，噩梦还是照做，不过也没多么可怕，她在梦里轻松砍死一堆怪物，扛着大刀浴血奋战，第二天早上起来还精神抖擞了几分，感觉自己可以进厨房来一道剁椒鱼头。
　　过了两天，周五一大早，顾逸杰就给她打了个电话，对她下午的探班表示热烈欢迎，白幼清一边化妆一边和他斗嘴，魏声声在边上听得一脸无奈，感觉自己在听两个小学生吵架。只听顾逸杰道：“你来都是靠着小爷的面子，不是我的催魂快递，你这种懒货会乐意出门？”
　　“哟，顾小爷确实厉害，不过您这样的人，怎么干得出天天快递小纸条这种傻事？我以为有钱人现在都学精了，不流行当冤大头了呢。”白幼清画着眉还不忘呛道。
　　顾逸杰“呸”了一声，说：“懒货你懂个屁，我有钱乐意这么花，有效果就行，你管得着么你。”
　　白幼清乐了，给顾逸杰也“呸”了一声还回去：“就是小爷您的字像狗爬，我虽然是个懒货，不爱出门，可我的字写得就是比你好看个几百……不对，几千万倍呀。”
　　魏声声听不下去，说：“好了好了，还得吃早饭，别闹了。”
　　白幼清答应了一声，手机开的是免提，顾逸杰听见便不干了，连声叫道：“谁在那说话呢？不要打扰我们俩联络感情。还有，我的字是你不懂欣赏，你……”
　　话还没说完，手机就被白幼清“不小心”在化妆台上摔了一下，她轻松地按下挂断，转身对魏声声抱怨道：“唉，年纪大了，老是手滑，快走吧，早饭一会儿凉了都。”
　　魏声声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笑了：“哈哈哈哈……”
　　她那位没心没肺、呼风唤雨的姐姐在前头默默捂住了心口：
　　世上怎么有笑起来这么好听的人！
　　风吹轻铃比喻不了，深谷莺啼也差了十八里地，白幼清坚定了信念，以后一定要多多逗魏声声笑，要是她喜欢，那就拉着顾逸杰那家伙讲上几天几夜的对口相声，颇有古代昏君的风范。
　　等她下午跟顾逸杰一说，果不其然，这货气得直炸毛：“白幼清枉我把你当兄弟，你竟然想让我哄你朋友开心，我是艺人没错，可我卖艺不卖身……”
　　“文盲，我也没让你卖身啊？”白幼清无奈地把跺着脚的幼稚鬼推开，“本来也没错嘛，你一个人艺人让你卖艺怎么了，你卖身我还不想要呢。”
　　闻言顾逸杰更气了，明明长着张俊脸，硬是被活生生气成了一只自卫的河豚，白幼清掏手机想把这一幕拍下来给魏声声看，顾逸杰直接扑上去威胁道：“敢拍我就告你侵犯我肖像权！”
　　“好好好，”白幼清举手投降，“不闹了，咱能消停会儿吗？听说你生病了我才来的，结果来了一看，你这家伙连个喷嚏都不打，真是失望透顶，唉。”
　　顾逸杰大概是气累了，翻翻白眼说：“我才失望透顶呢，早几天就好了，他们死活不让我碰油腻的，指望你带点慰问品，结果你就带这么一大捧花，能看不能吃，气死我了。”
　　“别介呀，”白幼清把那捧花凑到顾逸杰面前，嘻嘻哈哈地说，“上次带了小城南的烤串给你，可惜被你经纪人拦截了，还追着我叨叨了半天，我可不敢再触他的霉头。”
　　“堂堂微享总裁还怕人家一个经纪人，笑死我了。”顾逸杰撇嘴道。
　　“唉，我哪是什么总裁，就是个帮人打工的，”白幼清不跟他废话，把外套拎起来往门边走，问，“苏紫在哪，片场还是客房啊？”
　　“哈啊？”顾逸杰瞠目结舌，“你找她？编剧肯定在片场了，晚上有我的戏，到时候你找她去吧，别带上我就行。”
　　白幼清站在门边看了眼手机，说：“我约了他吃晚饭，你知道他爱吃啥不？”
　　顾逸杰崩溃大叫，抓起枕头就往白幼清身上砸：“你到底是来探班的还是来约她吃饭的？”
　　门口白幼清闪身一躲，枕头咕噜噜滚到地上，这才摊手笑道：“好了好了，不生气，我给你买了东西，在你经纪人那儿呢，先让他检查了再说，省得后头又找我麻烦。”
　　“什么东西！？”顾逸杰顿时就把不愉快全忘了，抓着白幼清的胳膊问，“是新款游戏机？还是大牌高定？”
　　又来了，白幼清嫌弃地把他推开，这货一天到晚“不可亲昵”，一兴奋自己就忘了。她道：“到时候自己看，你给我放开，不是你说防火防盗防狗仔的吗？要我说房门最好都开着，别瓜田李下的讨嫌。”
　　“开着门那还得了，安全隐私一起掉光光，”顾逸杰被推开了也不在意，双手撑着沙发说，“知名人物就得十全十美，让人家挑不出刺啊？把人当神仙呢这是。”
　　说得也对，白幼清难得没嘲讽他，心里有点好笑，顾逸杰表面上看着挺傻里傻气，本质上并不是个没计较的人，善恶分明得比她还厉害。总有人喜欢鸡蛋里挑骨头，没事也要找点事，顾逸杰当红惹到了不少台前幕后的大佬，要不是顾逸杰爹妈都在圈里很有地位，他早就被职业黑带进沟里了。
　　“环境问题啊，”白幼清说着又往沙发背上一倒，“自己家的事都管不好，还有心情对别人指手画脚逞能耐，你看封建王朝都覆灭多少年了，看客照样还是看客，哪儿热闹立马围上去，站队，骂娘，表忠心立牌坊……”
　　“我知道，”顾逸杰压低声音道，“凌导她们刚开始也在我背后说了不少闲话，我都懒得计较，这圈里传个什么都能传得煞有介事的，后来小陆发了一次火，她们才闭嘴的。”
　　“小陆？那个演女主的？”白幼清掀起眼皮奇道，“她看着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人，怎么还挺硬气的？”
　　“你不知道吧，”顾逸杰得意道，“她是某局长家的千金，性格是挺内向的，就是眼里容不得沙，那帮碎嘴子嘀咕个没完，再好脾气的都要给她们烦死，我学一下她当时怎么说的啊。”
　　语罢，顾逸杰捏起嗓子冷声道：“一天到晚在这阴阳怪气的说什么说？人家工作完成得一丝不苟，转头就指着他脊梁骨骂，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吗？”
　　哟，这就挺得罪人了，都说平时脾气好的发起火来格外吓人，白幼清不禁对这姑娘存了些好感，没成想顾逸杰在她旁边扭扭捏捏地说：“所以我对她有点……唉，我就觉得她人挺不错的，想多……那什么，做个朋友……”
　　白幼清把他那副傻样看在眼里，干笑道：“交朋友就交呗，是不是还得我教你唱首找朋友，给你加油鼓劲啊？”
　　顾逸杰立刻给她吃了一记弹脑嘣儿，恼羞成怒：“你这人什么玩意儿，成天不正经，我跟你说正事呢，您老能别这么东拉西扯的不！”
　　挨了一下还挺疼的，白幼清瘫得太舒服，懒得起来还手，便任由他去了。她右手在口袋里摸着烟盒子，心不在焉地说：“追女孩我没经验啊，你应该向你朋友取经，陆皎皎我就见过一面，哪儿能提供意见啊。”
　　不过白幼清显然低估了顾逸杰缠人的本事，这傻子把自己搜刮来的情报说了一遍，逼着她搞恋爱分析，折腾得她一个头两个大，好不容易把这货哄好了，白幼清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剧组拍摄进度，顾逸杰翻了翻剧本，指给她看。
　　女主角考试连续失败，又被母亲训斥了一顿，哭着跑出了家门，正巧遇到了打球回来的男主角，两人在街边聊了会天，男主角安慰了女主角，这一幕却被班主任看到，在第二天羞辱了他们。白幼清一目十行地看完，问：“今晚就拍这段是吗？”
　　“嗯，你要找苏紫吃晚饭就快点，休息时间就那么一会儿。”顾逸杰说完，自顾自地背起了剧本。白幼清看他摇头晃脑的，不禁有些好笑，轻手轻脚地离开，不出声地关好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