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徒》归意迟

25、泡椒凤爪

　　高经理已经给晏辞安排好了办公桌，眉开眼笑地把他介绍给了财务部一众员工，白幼清接下来和影视公司主管有视频会议，见他们忙，便打了声招呼回去了。秦臻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在人群里叹了口气，白幼清自从和某位不明人士同居后，就再也不出去鬼混了，约她十次有九次都被拒，剩下一次自己也要加班，惨得不行。
　　他正费劲巴拉地猜着是哪位大神住进了白幼清的家门，就听高经理点名道：“秦臻，你熟悉情况，配合晏先生的任务就交给你了。”
　　“哦，好。”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答应了再说，不然领导没面子。秦臻想着，抬眼跟那“晏研究员”笑了笑，觉得这人有点儿眼熟，对方点头示意，他便领着人走到收拾好的桌子附近。
　　晏辞这人对工作比较认真，秦臻把必要的工作账号交给他以后，帮他拿来了自查账目的详细列表，秦臻介绍说：“里面每一样都可以在文件柜里找到，一份文件有电子版、纸质版和云盘版三种储存方式，都是一致的，右上角有序号，如果找不到可以叫我帮忙。”
　　说完，晏辞点头收下文件，先研究起了这一份。
　　秦臻见他专心工作，便也转身回到自己座位，做起了今天的审核。白幼清所提到的“婚恋服务”进入开发后期，这段时间以来支出不断，微享的账又查得一贯很严，所以财务部每个人都绷得很紧，生怕出错。
　　没过两小时，晏辞理完了这一整年份的账目，把支出大致按使用目的分过，便打开电脑飞快地做起了表格。庞大的数据在他手指间轻而易举地被分清，这人好像个打字机，除了每隔一小时停下活动活动手腕，一直工作到了午休时分才休息。
　　秦臻从电脑面前抬起头，见晏辞停了手望着窗外，不知想着什么，便同他搭话道：“晏老师，你知道食堂在哪吗？我和你一起去吧。”
　　晏辞看看他，然后说：“我不饿，你叫我名字就行。”
　　秦臻这人给点阳光就灿烂，晏辞这么一说，立刻没了亲疏地叫道：“你都工作一上午了，怎么可能一点都不饿？我们财务部很亲民的，绝不盘剥职员，是不是？”
　　周围的几个人立刻起哄：“那必须的！”
　　其实晏辞是想找白幼清去，看看她平常午饭都吃些什么，可毕竟要和这群人一起工作一段时间，他犹豫片刻，换了个缓和的口气回绝道：“我习惯晚一点吃，你们先去吧，我知道食堂在哪。”
　　吃了个软钉子，秦臻他们也不好再坚持，互相招呼着去食堂吃午饭了，走之前秦臻忽然想起了什么，扔了包泡椒凤爪到晏辞桌上，笑道：“要是饿了就垫垫肚子。”
　　……还真是热情。
　　晏辞把这包小零食收进抽屉里，心里一动，又拿出来仔细一看，见那东西和自己上次收到的一包小爆米花是同一个牌子，不由得轻轻眯了眯眼。
　　他不擅长记人脸，但经这么个东西一提醒便不太费力地想了起来……秦臻就是上次那个在白幼清办公室里摸她手的轻浮男。
　　回想起早上白幼清那句“有个姓秦的可能废话多一些，你别理他就成”，他心里忽然好像被捏紧了无法跳动似的难受。
　　有的人从不因磋磨而疲惫，却会因为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脱力。
　　能打败人的，从来就不是风雪交加下的钢丝道，而是发现自己力不从心的某个契机。
　　晏辞默默凝视那包小零食半晌，在心里问自己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他不知道，也没人帮他作答。他眼睛藏在镜片后，情绪流淌万千，都被那一方薄薄的玻璃阻挡住，没人看得见，在椅子上枯坐片刻，才收拾了心情准备站起来，肩膀就被一只手轻轻一拍。
　　“嘿，想什么心事呢？”白幼清不知何时溜到他身后，笑眯眯地欣赏着他怔忡的神情。
　　晏辞反应过来，赶忙从口袋里掏出口罩，白幼清的笑脸一下就垮了，皱着眉粗暴地把他的手一拦：“别戴那玩意好不，我感冒了我买单，说话都不想说了。”她顿一顿，见晏辞把口罩慢慢塞回了口袋，便又笑起来继续说：“怕你吃不惯，中午我请你，去我办公室有现成的，走！”
　　晏辞一时心里乱糟糟的，说不出话，只是心事满怀地站起来跟着人罢了，白幼清看得心头奇怪，便用话戳他：“你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账目有问题？”
　　这话不能不答，晏辞只好说：“没事，待会吃药。”
　　“这么严重……”白幼清信以为真，领着他进了电梯，嘱咐道，“以后可千万别再瞎淋雨了，大冬天的犯傻，等会儿我让小吴给你倒杯热水。”
　　晏辞含糊地答应着，很快两人回了办公室，还没进去便闻到一阵食物的香气，茶几上摆着一大碗皮蛋瘦肉粥，边上放了几样榨菜，晏辞一愣，白幼清回头笑道：“生病就得多吃点好消化的，哎小吴，我们吃完了你倒杯热水端进来，吃药用。”
　　小吴在秘书位置上吃面，正嚼着面条，只好拼命冲白幼清点头，腮帮子鼓得活像只仓鼠，白幼清不禁失笑，把晏辞推进门，指了指自己的唇角，小吴愣愣地一抹，原来不知是什么时候溅着了汤，赶紧拽了张纸把脸擦干净，继续追顾逸杰的新剧。
　　白幼清的午饭是林姐做的盒饭，由老周从家里送过来，新鲜热乎，晏辞见饭盒里菜色丰富，有荤有素，心里松了口气，本来担心她吃些方便食品糊弄自己，眼下看来还不错。
　　要是他早一个月过来，就能知道他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白幼清的午饭是魏声声过来住后才改了的，以往吃的净是些外卖，林姐早就想做饭送过来，白幼清硬说麻烦，没答应。现在不答应也不成，魏声声直接说我做饭送过来，白幼清只好乖乖就范，美滋滋地过上了有人管的生活。
　　眼下两个人一个喝粥，一个吃饭，这五十层楼的办公室里，一时半会的竟没个人出声。
　　微享中午午休时间是一个小时，吃完饭过会儿吃了药，时间也就差不多了，两人暂且作别，晏辞下楼回财务部，白幼清走到同楼层的会议室，又考虑起了林和境上次说的问题。
　　到底需不需要用官方途径宣传？
　　白幼清心里的那个答案偏向于不，但是宣发团队觉得可以拿出点不一样的态度来——微享以标新立异闻名，曾有句反响强烈的广告词，“不做随波逐流的船，要做引领时代的创造者”，品牌形象如此，高调行事未必就会引起群众的反感。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白幼清自己想法陈旧，她老觉得这事属于可意会而不可言传，投资拍片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非要到处嚷嚷感觉挺掉格的，开个单独账号宣传也不差，反正最终片头会有微享和艺视的标志，观众会知道是谁投资的。
　　上午开会争了半天，没定下来，下午接着争，谭总经理把国内外社交起家的互联网公司资料全部搬来，总算压住了那帮人，一个名叫“电影青空记忆”的账号悄然上线了。
　　影视公司负责推广的人自然会去做这些事，白幼清闲闲地点开那个账号，加了个关注。
　　正想着继续写讲稿，白幼清的消息提醒骤然响了起来，一连好几声，她只对少部分人设置了声音提醒，一听便打开聊天界面去看。
　　赖成中来消息了，这人一连发了几张图过来，说：你看看。
　　从上到下，依次是苏紫的身份证、常用住址和银行卡消费记录，白幼清仔细一看，轻易地发现了不对劲。
　　身份证上的性别写着“男”。
　　白幼清下意识地打字问道：没搞错吧？
　　赖成中轻蔑地发来一句“原样照片，不信就算了”，白幼清才勉强接受了这个现实。
　　不是……明明和“她”见面的时候，“她”都是有胸的啊？
　　白幼清把自己的疑惑一说，赖成中便回道：没见过世面，现在什么玩意不能是假的？
　　好吧，就当那是个假的，白幼清心情复杂地点开银行卡消费记录，随意看了两眼，近年来苏紫的支出比起她的收入低得简直不正常，除了还房贷以外，基本没有四位数以上的消费。
　　再往前翻几年，到了苏紫二十一二岁的时候，就有一些或千或万的支出，非常集中，大学生时代有这么高的消费不太常见，白幼清微微抿唇，又找出小吴给她整理的苏家人物关系网，确认苏淮只有一对女儿。
　　苏紫做过变性手术……
　　白幼清把这几张图收好，一时不知自己这事办的对还是错。
　　没有正规医院的证明，是不能去户籍管理处变更性别的，这一点白幼清很确信，她心事重重地谢过赖成中，神色凝重地点开了她与苏紫的聊天记录。
　　我对她到底有过什么“情分”？
　　翻了几遍，仍是一无所获，白幼清只好退出来，打字给赖成中反馈。
　　沧海浮浪：我发誓，我从来没有劝过谁去做变性手术，我记得真的非常清楚啊！
　　道大莫容：知道，你不是劝人受罪的人。
　　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白幼清脸颊一抽，回道：我整理的那份表呢，看出什么没有？
　　道大莫容：看出来个屁，你跑那么勤，鬼知道你什么时候招惹的。
　　白幼清抬手就想怼回去，屏幕上却又跳出了一句话。
　　道大莫容：地点都看了，不是酒店就是办公楼，不过我让人一个个查了那些企业和酒店，还真找到一个线索。
　　他发来一张图。
　　道大莫容：你写的这天去锦匮吃饭，当时你18岁，应该是和别人一起的。那个酒店恰巧是苏家旗下，所以我又托人查了当天是谁办的酒席。
　　图片是苏淮和两个女儿的合照，背景墙上用鲜花堆砌出几个大字：十八岁成人礼。
　　所以这是在……生日会！白幼清蓦地瞪大了眼睛，耳畔又响起了那支无比熟悉的《祝你生日快乐》。
　　那时陆远勋还在开拓事业寻求资金，苏家的酒席上必然会来很多商界名流，他便凭着曾和苏家有一笔交易，带上两份礼物和一个放了假没事做的白幼清跑去搭关系。
　　白幼清嫌会场吵，人又多，怪别扭的，就溜进了酒店的花园里散步，她那时候已经考过高考，心思越发成熟，不屑于像个半大孩子在那儿捉虫弄草，便走到喷泉边上想心事。
　　酒店正中午的时候没人往花园里来，白幼清以为这小花园只有自己一人，还挺高兴的，小声哼起了歌，走了一圈看见个长椅正想坐下，她无意间一瞥，瞧见矮树丛后有个人，蹲在那儿对这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发呆，奇怪得厉害。
　　那人看着是个小姑娘，头发却剃得极短，像个男孩子，年纪和白幼清差不多大。白幼清看那女孩子神情怪异，便出声问道：“喂，你在那干嘛？”
　　女孩闻言抬起头，神色好像一滩死水，没有起伏。她轻飘飘地说：“我不想活了。”
　　白幼清听着，放下心，往她那儿走了几步：“所以你准备在这自杀？”
　　女孩子摇摇头，沉默地盯着刀尖，白幼清见她没有恶意，又走了几步到她身边站定，说：“也是，死在这，外边那群人肯定会一窝蜂地跑过来围观，然后指手画脚地搬弄起是非，想也讨厌死了。”
　　那人总算又有了反应，死气沉沉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这话不错，听起来像人话。”
　　白幼清问：“那你为什么想自杀？”
　　女孩把刀举了起来，对着光看那一线刀锋，她说：“我不为什么，活着不开心，死了反而痛快些。”
　　“嗯，”白幼清在那女孩身边坐下，装作没注意到她身体一僵，笑着说，“我也觉得有时候还是死了好，活着真的太麻烦了。”
　　“那你怎么……”那女孩皱了皱眉，换了个词，“看起来还挺开心的。”
　　“哈哈哈，”白幼清被她逗笑了，双手托腮道，“我就是那种人，虽然我陷在烂泥里，自己臭的要命，还是会拼了命地追逐头顶上的光。我妈去世以后，我也想过死，一个亲人也没有，那种感觉就好像你是孤家寡人，无亲无故，也不知道该为什么东西而活着。”
　　“……我妈倒是还在，”女孩垂下头消沉地说，“可她根本不把我当亲生的看，她只喜欢我妹。在我们家没有人看得起我，整天被一群人冷嘲热讽的，真不如死了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