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徒》归意迟

27、更漏

　　片场挺近，就在几百米外的影视城那边，白幼清今天穿的是靴子，走路过去倒也不怕脚疼，便双手插兜散起了步。
　　时间临近六点，下班的人潮淹没了街道，皆是行色匆匆。离了暖气的地方风大，白幼清瑟缩了一下，跟着导航找到影视城里的一家本帮菜，苏紫过了十分钟才赶过来，生硬客套地对她打招呼道：“抱歉，拍摄比较紧张。”
　　白幼清也客气地摇头表示没关系，菜是提前预订好的，为了不耽误太久。两人进房坐下，服务员便开始上菜，白幼清见苏紫神色稍缓，便开口道：“苏编，这次找你只谈私事，影响你工作真是不好意思。”
　　“没事。”苏紫晚上还有工作，不便喝酒，见桌上都是些他爱吃的菜，心里一动，莫非白幼清已经想起了当年之事……
　　思绪未断，白幼清便笑着招呼她吃菜，苏紫也没什么好推脱的，便安安静静吃了起来。
　　白幼清自己看起来不饿，吃了几口就开了腔。
　　“苏编，我这人记性还行，忘性忒大，你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她故作轻松地说，“前些天，我掉了一大把头发，总算想起来了，我们早在好多年前就见过面，只不过你现在换了发型，人也瘦了好多，我才没认出来。那几年我一直记挂着你，每天都跟工作室的问有没有一个短头发小姑娘来找我。”
　　“他们问我是谁，我就说是朋友，你一直没来，我想着你兴许解决好问题了，渐渐就把这事给忘了。没想到现在咱们还能见面，还挺有缘分的。可惜，我不但没帮上你什么忙，还让你为我们公司的事忙活了这么久……”白幼清越说声音越低，沮丧地垂着头，没什么食欲地停了筷子。
　　她从来都是真心实意地对待别人，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若对方用恶意还她的好意，那便敬而远之，亏欠苏紫这么多，偏生没什么能还他的，这种感觉刺得白幼清心底一阵阵的难受。
　　“我想过了，你缺什么，我就尽力补什么，我虽然没有通天彻地之能，但凡我能做到，就绝不会推诿塞责。”
　　白幼清的话掷地有声，苏紫擦了擦手，抬眼看过去，却依旧是一副古井无波、无欲无求的模样。他好像真是成佛了，声气没有一丝激动。
　　“白总，当年是你救了我的命，我那时本来准备死在那的，好让苏家在南边永远抬不起头来，是你让我觉得活下去还有其他可能的，我也就能帮上你这点忙，无足挂齿，就像你觉得你做的很简单一样，我也觉得我没付出多少，也许是帮了你一个大忙，但那跟我没有关系。”苏紫平缓地说。
　　“我倒要为苏颜的事道歉，她太过分了，下次再这么闹请你一定叫保安把她架走，上次我也和她谈过了，”苏紫像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我现在作为男性的生活很自在，一个人住，家里不管我，工作之余健身养宠物，照样挺充实。”
　　白幼清闷闷地“嗯”了一声，挤出一个标准交际笑，感觉自己有点犯傻。
　　“……”苏紫不愧是知名编剧，敏锐地感觉到了她情绪的消沉，他思索了片刻，抬头道：“不过我有个不太重要的小愿望，一直没能实现。”
　　白幼清立刻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睛倏地睁大了：“你说？”
　　苏紫极浅地弯了下嘴角，不紧不慢地答道：“做个深度调查，有关国内变性者生存现状、感情问题和社会地位，如果可能的话，帮助建立起积极的舆论导向。”
　　“好，”苏紫话音刚落，白幼清就出声答应，眼里还带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就这么说定了，回去之后我立刻布置。”
　　两人没想到的是，这次简单的聊天，竟为微享新产品“Freedom”奠定了根基，而“Freedom”的出现，又将引领社会走向新一轮的风云变幻。
　　两人吃过饭，苏紫便引着白幼清在影视城里稍稍兜了一圈，来到《青空记忆》的拍摄现场。凌导事先得到消息，笑呵呵地迎了上来，把片场的情况给白幼清介绍了一遍。
　　《青空记忆》拍摄团队有四台摄像机，一百二十多个工作人员，规模不算大，白幼清随意看了两眼，一眼瞥见顾逸杰已经到了现场，心想这家伙还真挺勤奋，便悄悄走了过去。
　　凌洲坐回到监视器后，苏紫和另外一个编剧站在一起，对着分镜研究台词，陆皎皎和顾逸杰对了几句，看到白幼清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不由得一愣，白幼清便对她眨眨眼，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
　　陆皎皎会意，便继续道：“谢、谢谢你上次……把我从水池里……拉出来。”
　　顾逸杰爽朗地笑了一声，念道：“不客气，那些人也太过分了，欺软怕硬，我都嫌他们丢人。”他顿了顿，胳膊始终保持挎着东西的姿势，又说：“哎，你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又有人找你麻烦了？”
　　陆皎皎咬着嘴唇摇摇头，声音轻得像蚊子叫：“没有……是我太笨了……就是我妈说了我两句而已。”
　　——演技真好。白幼清在心里感叹了一句，悄悄地又走开了。
　　夜戏在晚上七点正式开拍，由于剧情设定上是夏天，主演都换上了短袖，披着厚实的羽绒服等待开演，白幼清站在导演身旁，凌洲用对讲机指挥着拍摄小组，一个场记举起一块黑色小板咔哒一声，拍摄开始。
　　两人发挥出色，进入状态的速度极快，科班出身的顾逸杰和野路子的陆皎皎竟分不出上下，女主角宋小晅倾诉完，该到男主角欧楠安慰她的戏份了，只见顾逸杰把胳膊下夹着的篮球往地上一砸，怒道：“你妈妈也太过分了，你明明就很努力了啊！”
　　说完他一抬头，似乎看到了女孩眼里的泪光，又不知所措地安慰起她来：“我不是说你妈妈是坏人，只是她对你太严格了，你想，我成绩不好，只有考体育生，那也不代表我就没努力学习啊。”
　　“宋小晅”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地想摸摸她的头发，怕自己手脏，手伸出去一半，又缩了回来在衣角上擦了擦，才在女孩头上拍了两下。他认真地说：“再说了，考试这东西本来就没那么稳定，我相信你只要坚持下去，一定能考上想去的大学的。”
　　一番话说得人心里热乎乎的，女孩破涕为笑，点了点头，“欧楠”尴尬地摸着口袋说：“我没带面巾纸……”
　　这句话好像有点耳熟？白幼清忽的一愣。
　　“宋小晅”忍不住大笑起来，用胳膊抹了把眼泪，“欧楠”见她心情转好，也挠了挠头，和她一起笑了起来。两个高中生在街角快乐地大笑着，另一头的班主任阴森森地盯了他们一会儿，把他们俩的名字咬牙切齿地念了两遍。“就是你们这些蠢货拖了班级平均分……”他恨恨地说，“给我等着。”
　　反季节的夜戏拍起来冷得要命，幸好这次一条过了，不然男女主还得再冻上一会。白幼清见他俩冻得直哆嗦，连忙让出导演身边暖炉的位置。
　　顾逸杰搓着手对她笑：“怎么样？是不是特厉害。”
　　白幼清笑了笑，肩膀轻轻一抖：“人家皎皎也厉害，怎么不像你那么爱现。”
　　凌洲确认过片子，又去找道具组收拾东西，陆皎皎坐在导演那张铺了软毛的椅子上，茫然地眨了眨眼：“性格问题吧……”
　　顾逸杰大窘，白幼清、演班主任的演员、演员助理们一起大笑起来，没人听到顾逸杰有气无力的反驳声——我这是人设，人设你们懂吗？
　　不管有没有人懂，总之今天的戏份拍完了，演员可以先行回酒店休息，白幼清准备打电话叫老周过来接，顾逸杰凑过来“哼哼”一声道：“看在你给我买的手链还不错的份上，小爷我今天叫保姆车送你一程，怎样？”
　　“不怎样，”白幼清一边走着，一边把他的头往旁边推，“你一个想追女孩的人还送别的人回家？打算给自己埋个失败的伏笔，省的被拒绝了丢人是吧？”
　　顾逸杰果然不再坚持，小心翼翼地看了看陆皎皎的方向，傻笑道：“不可能的，我有一种命中注定的感觉，她肯定不会拒绝我。”
　　“……”白幼清无语片刻，干脆装看不见他，埋头给老周打电话。
　　顾逸杰傻笑完，又拿胳膊戳了戳白幼清，十分嘴欠地说：“哎，白小姐，我这个单身贵族都遇到自己的真命天女了，你咋个还没有男朋友啊，要是还惦记那货，我给你在圈里找一个长得像他的成不？”
　　别人说不出的话，他顾逸杰能说得脸不红心不跳，白幼清知道他这么个臭毛病，也不生气，笑笑说：“别了吧，要让人看见，得以为我憋成心理变态了，就认着陆远勋那一张脸。”
　　“……”顾逸杰没作声，停下脚步堵在白幼清面前，怀疑地盯着她的眼睛。
　　“干嘛呢你？”白幼清吓了一跳，顾逸杰凑得太近，气氛迅速旖旎起来，而始作俑者毫不自知地念叨道：“你撒谎，你根本不敢看我的眼睛，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喜……”
　　“……喜你个大头鬼。”
　　白幼清把这傻缺使劲一推，假装愤怒地瞪了他一眼，顾逸杰不气不恼，摸着下巴故作高深道：“喜欢上小爷我了，在我身边有苦说不出，只好学幼稚园小朋友跟我吵架啊？”
　　这下经纪人也救不了他了。
　　顾逸杰同志用他年轻的生命向人们诠释了一句话：你要是作死，你就真的会死。
　　白幼清小时候打架不多，原因倒不是她力气不够，而是她打起来狠得像头狼，眼冒凶光不说，打人还专打怕疼的地方，整一个区的小混混都怕她那股不要命的劲。
　　为了榨取顾大演员的剩余价值，白资本家微笑着曲起中指给了他当胸一拳，既不至于让他见不到明早的太阳，又不会破相影响上镜，疼得顾逸杰生动地嚎了一声。
　　连角落里的狗仔都跟着缩了缩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