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爱》半斤红妆

3、第 3 章倪赢

　　谢尾萤站在书房的窗前，隔着玻璃看着在下面车旁抽烟的倪赢。
　　她受邀来这里庆祝乔迁之喜。

　　房子是倪赢五六年前就买的，早就托人装好了，可她本人一直满世界东奔西跑没个固定点，房子也就空了五六年。直到前阵子过完年，这厮突然神经发作宣布要安定下来，不顾家里人的强烈反对独自搬到了外面，这套房子才迎来它姗姗来迟的第一个主人。

　　房子不大，满打满算也只有八十多平，可在寸土寸金的北京，这个面积，如果不是兜里不缺钱的那些主，任谁也没资格嫌它小气。
　　两室一厅的房型，次卧被装作了书房。大概是因为花了重金的原因，即使过了这么久，家具家电什么也没让人感觉过时老化。
　　地板依旧光可鉴人，厨卫依旧整旧如新。
　　底下的倪赢一根烟抽烟完全没罢休的意思，谢尾萤擦了个杯子的功夫第二只就又续上了。
　　知道她抽烟，但不知道她烟瘾这么大。刚打扫屋子的时候她就在烟灰缸里发现了十几根烟头。
　　昨天晚上才入住而已，短短的一夜就抽了那么多。
　　看样子是正经的老烟民了。以前她可是最受不了别人在她跟前吸烟的，自己偶尔想吸上一只都得避开对方至少五六米。
　　士别三日，即更刮目相待。不过怎么说，这都算不上什么好事罢了。

　　谢尾萤冷冷看着，看着对方小心的掸掉裤脚沾上的烟灰，看着她拿着车里的矿泉水簌口、往嘴里塞口香糖，看着她拎着购物袋袋上楼。

　　“丫的，昨天就立春了，今天怎么还更冷了，北京这破天真让人受不了！”门刚打开，人还在门外呢，抱怨声就传了进来。

　　谢尾萤走出书房，便见她把东西往桌上一扔，人直接进了洗手间。
　　“我先洗把脸。”
　　估计洗脸是假，刷牙才是真。谢尾萤也懒得拆穿。把菜拿到厨房，其余暂时用不上东西放进冰箱。
　　淘米洗菜，择择拣拣切切剁剁。

　　“谢尾萤，你这刀功是越发熟练了，看来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也没偷懒啊”倪赢倚在厨房的门框上，看着厨房里独自忙活的人儿，完全没有身为房子主人的自觉自主。
　　这种调调，属于典型的倪式调侃，谢尾萤一般情况下都选择启动双耳自动过滤系统。
　　倪大小姐今天可能是太闲，非得没事挑刺:“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说，我出去的这些日子，你是不是背着我陪哪个骚浪贱体验生活去了！”

　　“骚浪贱的没有，花姑娘的大大的有。”
　　谢尾萤喜欢女人，这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每次只要倪赢一回来，这种程度的‘逼问’几乎隔三差五就要上演一次。谢尾萤早已习以为常。从一开始还挺认真耐心应对，和她赌咒发誓讲道理，说她没喜欢的，没喜欢她的。说了几次，后来发现没用，下一次见面，她还是会故伎重演，老生重谈，渐渐的，她段位也被逼上来了，到现在基本可以做到不闻不问，不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事实证明，此计收效极好。起码有半年多的时间，倪赢不再提起这茬。
　　不过今天不知道又受了什么刺激，挑动了她那根脆弱的神经，又开始蹂躏起她耐心来。
　　不过很可惜，她挑错了时候，刚好撞上谢尾萤上了膛的枪口。
　　倪赢可不是什么善茬子，哪能容忍谢尾萤这么敷衍，接连挑衅三连问:“是吗？那她们长的有我漂亮？，腿有我长吗？身材有我好吗？”
　　谢尾萤放下菜刀，转身，这才发现对方还真去洗了脸，额角处还有几个没擦干的水珠。
　　倪赢是漂亮的，这点毋庸置疑。圈子里漂亮的不少，漂亮的会打扮的也不在少数，但说能压下她一头半筹的，在谢尾萤所知所觉中，没有。
　　就连不苟言笑的外公酒后也曾戏言说，如果在古代，倪赢这丫头的颜值最起码也是祸水级别的妖孽，那是可以和妲己褒姒杨贵妃平起平坐的绝色。

　　她自己臭美的时候也会学着电视剧那些美人对镜贴花黄。还故意矫揉造作的翘起兰花指，一边沉迷自己的美貌不可自拔，一边感叹自己生不逢时。说自己要是早出生那么一百年，就凭自己这脸蛋、这身材那怎么着也是能进宫被人前呼后拥伺候着的主，就算混的再寒酸，那撑起一座青楼也绰绰有余。

　　谢尾萤没忍住，当场就对她泼了凉水。讥讽道:“就算在古代，能进宫真正当上主子的也多半都是豪门贵女，被人伺候着是不假，可有时不还得放下身段身份伺候别人去。一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宫门。哪日帝心不在、盛宠不复，结局未必会比平民女子好上几分。
　　再说青楼女子，那能当上台柱子的也不光只靠一张脸。还要有风情懂风趣，要柔情似水聪慧可人。琴棋书画不能样样精通起码也得有一样能拿的出手的。
　　你再看看你自己，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不说，臭脾气比牛还倔，你伺候过谁不，你会吗？学的东西倒是不少，可哪样精通了，都是三分钟热度四分钟融化。就你这样式的，就算活在古代，那顶多也就能给地主老财当个外室，而且是被当家主母发现后能立即发卖打死的那一挂。运气如果再差点，就只有被山大王强抢上山当个压寨夫人之类的。”
　　倪赢听完她的话非但没有张牙舞爪和她拼命，反而乐不可支的像个傻子。
　　谢尾萤只能叹气，不断安慰自己，美人之所以是美人，不是因为命好，那都是因为老天爷看不过眼在补偿她们。毕竟越是美人，命运总越是多舛。

　　妲己是狐狸精，祸国殃民。褒姒是冷美人，不爱笑，一笑‘倾’了城。两人都背负了诸多骂名被后世唾弃。杨贵妃则被当成了替罪羔羊，身死马嵬坡。不过人家身前好歹有一个宠她入骨的唐皇帝和华清池。
　　倪赢有什么呢？
　　她有神经病！

　　有事没事发神经。有时隔着太平洋和将近十个小时的时差打电话骚扰谢尾萤，有时坐在一个陌生城市陌生小镇沿岸的台阶上，会因为看到一个相似背影而痛哭流涕，有时翻看一本泛黄相册对着相册中的自己顾影自怜，更多的时候是调戏摧残无辜的谢尾萤。

　　“你有闲工夫在那里动嘴皮子，不如赶紧过来动动手，都六点多钟了，你不饿呀？”谢尾萤不想和她磨嘴皮子，却也不想吃自己做的菜。
　　或许是个人天赋问题，像她就是其中个例。她语言和动手方面比较有天赋。五六国的语言也能轻松转换运用自如，动刀动枪甚至动手也不会差过谁谁，唯独在在厨艺上彻底栽了跟头。偶尔兴起时炒个素菜还勉强能入口，荤菜则完完全全是狗不理。所以但凡这种时候，她也只能负责切洗，好在她的刀功还不错，一身所长也不算毫无用武之地。当然，这种时候其实也不多。倪赢回来的时候，每次下厨，只要她在场，都躲不了当劳工打下手的命。倪赢在外面浪的时候她也很少进厨房。
　　难得的是今天倪赢兴致不高，每和她在嘴皮上面纠缠。当然，不排除她亲戚光顾的缘故。
　　倪赢一上手，谢尾萤立马退路二线，洗碗刷碟摆桌子。
　　六菜一汤，两荤两素两个冷菜，对于乔迁晏来说算是极为寒酸的，不过说是庆祝乔迁之喜，其实也就她们两个人而已，菜太多也吃不完，收拾起来还费功夫，白瞎折腾。
　　谢尾萤拆了一瓶自己带来的红酒，倒了两杯。
　　“你这迁的也太草率了，怎么不把你那些小姐妹都叫来，怪冷清的。”
　　倪赢甩了个白眼给她:“她们要是都来，群魔乱舞的，你又要嫌闹腾了，所幸还不如不来呢！而且吧，我最近都在修身养性，现在就特别不待见那帮狐朋狗友，再说了，人太多，我这小屋子也塞不下啊。”
　　前半部分不清楚，但最后一句倒是实话。

　　这厮平时看着疯疯癫癫的不着调，可狐朋狗友什么的确实没少交，整日胡吃海喝，不务正业。
　　对于最后一点，倪家的老祖宗一直痛心疾首。

　　“真决定按你太爷爷的意愿从政了？”
　　“对啊，是不是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谢尾萤问的认真，倪赢答的却明显不大走心。
　　“你以前不老说你是理论派，干不了实践的活吗？左右倪家孩子多，就算是矮子里拔高个，也不差你一个，何必非要一脚淌进去？”倪赢什么德行她还是清楚的。小时候被武侠小说荼毒的太厉害，整天羡慕金庸老先生笔下的各位女侠，恨不得横刀怒马仗剑走天涯，打家劫舍去。再大一点就想着和某个瞎了眼的多金王子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后来发现，正真多金的王子都得戴着厚重王冠老老实实的在宫殿坐着，能陪她浪迹天涯就只有一些处心积虑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很明显，后一个更不符合实际，当她意识到这点的时候，毅然决然的背上背包、带上相机开始了满世界旅程！
　　兜兜转转在外面浪了四五年，突然说要回归生活，谢尾萤果真有种不切实际的梦幻感。

　　“这不也老大不小了，浪也浪不动了。就想着也是时候安定下来，索性就遂了老太爷的心愿，要不然他哪天真没了，我总不好让他老人家带着遗憾！”
　　倪赢语气轻松平常，可谢尾萤却一点轻松不起来。

　　倪赢口中的老太爷，算起来谢尾萤也得喊声太爷爷。倪赢的爷爷与她的外公本是堂兄弟，虽然几十年前两家不知因什么事闹僵了，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摆了近二十年，可毕竟是本家兄弟，近些年关系也逐渐缓和。年前两家老老少少百十口人聚在一起刚给老太爷过了百岁的生日。谢尾萤作为晚辈自然也没落下，宴席上老太爷虽然精神气还不错，可毕竟年龄那那里摆着，谁都不知道他那副身子骨能撑到什么时候。说句不孝的话，就算明天也不是不可能。
　　小一辈中，不算和他老人家隔了一层血缘关系的谢尾萤，余下的同辈孩子中，他最喜欢看重的却是看似最没野心的倪赢。
　　谁又能说清这是好是坏。

　　谢尾萤说不清楚。
　　她也不敢说。

　　许是瞧出来了谢尾萤的低落，向来我行我素没心没肺的倪赢也破天荒的认真了一回:“你知道的，像我们这种家世，在外面是个顶个的光鲜亮丽，可有些东西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一个家族表面上蓊蔚洇润，气象雍容，没有，大多内里中空，尤其忧心后继无人，越是富贵大家，一旦一代不如一代，远比内囊渐空入不敷出来的更为可怕。
　　倪家其实也是一样，你们那一脉还好，上面有二奶奶坐镇，中间又有你舅舅挑起了大梁。我家这一脉就没那么幸运了。我爷爷辛苦攀爬了大半辈子现在也只能勉强维持的现状，我爸我叔他们又没一个能真正拿的出手的。可不就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这些小辈身上了。”
　　话题越来越沉重，谢尾萤没了胃口，倒是倪赢一副浑然不觉的模样，仍一口一口的往嘴里塞。
　　谢尾萤突然有些不可抑制的心疼。
　　她宁愿听她像平日一般没心没肺的抱怨和吐槽。

　　什么书难读，钱难挣，屎难吃。
　　什么江山易改，狗性难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