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当初》一叁

4、四话

　　四月头，到了清明时节，连着几日一直阴雨不绝，气温骤然间下降了十度，入冬的厚棉褂又被翻了出来。
　　文清俞和夫人带着玉婉还有文照一起来到了山上的坟区，给家人还有玉婉的奶奶扫墓。
　　虽说这是一项从古至今都一直在延续的传统，但文照最讨厌的就是踏青，出于尊重，整个过程他都一言不发的埋头走路，爹娘让他干啥他就干啥。
　　不喜欢踏青的原因他没跟任何人说过，能猜到的也就只有许之一一个人。
　　是因为怕鬼。
　　文照在很小的时候不知道在那条街边听到了某个说书先生讲《聊斋志异》，他经过时，正好听到了画皮当中最恐怖的桥段，这一段美女撕开脸皮瞬间变成一个可怕恶鬼的场景如童年阴影般缠绕他至今……
　　天真的他一直觉得坟区最招惹孤魂野鬼，因此他从不敢在这里造次。
　　他还清晰的记得许之一猜到这件事时嘲笑他的神情，笑的都快别不过气来了，文照当时就在想，笑死这家伙得了。
　　为了让许之一保守这个秘密，他还失去了好几本小人书。
　　踏青之后，文照一如既往的跟许之一相约在了芦苇荡边上。
　　许之一找周围打鱼的伯伯借了一艘快破了小木船，两人躺在船上，一句一句的闲聊着。
　　这会儿也没下雨了，天气还是有些阴冷，芦苇荡边上还有吹来的河风，得亏他俩穿的多，不然一准儿感冒。
　　小船在水面上起起伏伏的飘着，文照感觉自己跟睡在云上一样，轻柔又自在。
　　“你说，你爹娘为什么不把玉婉送去学堂念书呢？”许之一略显倦意的声音在旁边幽幽的响起来。
　　“提过这事儿的，”文照伸了伸胳膊，“玉婉不愿意，她说从小就没念过书，还是在医馆打下手比较自在。”
　　“这倒也是，之含也不乐意上学堂，一直在家帮娘照顾面馆。”
　　文照也是服了他了，每次聊天聊个两三句，总能扯上许之含，真是没救了……
　　为了防止他在许之含身上越扯越远，文照又说：“你说冯九月成绩那么好，以后是不是得当个文官啊？”
　　“这我哪儿能知道啊，我只知道咱俩反正跟这文官扯不上边儿。”
　　“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文照推了他一把，小船也往右稍稍晃了一下。
　　许之一啧了一声，赶紧把船压平，“你倒是有出息，你先把国文课本的内容全背下来再说，人阿九可早就能背诵全文了。”
　　“不是吧？”文照一下子直起身子坐了起来，小船晃的更厉害了些，“整本儿都能背？”
　　“哎哟，少爷您能轻点儿吗，再晃一下咱俩都要掉河里！”
　　“真的能整本都背？”文照又接着问了一遍。
　　“……真的真的！”
　　文照又轻手轻脚的躺了回去，“这小子成绩是挺好，就是性子差，狂了点儿。”
　　“阿九性子哪里差了？虽然不怎么爱搭理人吧，但也不狂啊……”许之一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你就是对他有意见！”
　　“我发现你一口一个阿九叫的挺亲热啊，有本事别来找我，你找他去呗。”文照翻了个身背对着他。
　　“你这闹得什么脾气啊，我找他干嘛，我兄弟不是你么。”许之一没见过文照发这种邪火，他印象中这人也没这么不讲理啊。
　　文照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心里莫名其妙的不太爽快，现在就想使一下性子。
　　过了一会儿，许之一又才开口：“哦对了，下星期周末班上的同学说是想去上山春游，待一晚上，你去不？”
　　“待一整晚？”文照这才翻过身来，眼神中透着点点惊恐。
　　许之一瞧他这样子没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哎哟我差点儿给忘了，你，你怕鬼！哈哈哈哈哈……”
　　“你给我闭嘴！”文照感觉脸上有点烧的慌，“我去！”
　　许之一早就摸清了他的脾性，每次只要激他一下，就能如尝所愿了。
　　“那行。”许之一用胳膊撞撞他，“文子，到时候你可别吓哭了，哈哈哈……”
　　“你再不闭嘴信不信我给你扔河里去！”文照故意摇了几下船，小船剧烈的左右晃了起来，吓得许之一 一激灵。
　　“别别别，我不说了，我闭嘴！”许之一马上服了软，他知道文照才不是说了吓吓他。
　　反正到底是让他同意去了，许之一还是挺开心，想着要不要把之含也带去玩玩。
　　“文子，要不你把玉婉带上吧，我把之含也带上，她俩肯定能玩到一起去。”
　　文照早就想到许之一会带上之含了，带不带玉婉他说了不算，还是要看玉婉自己愿不愿意：“回去了我问问，她要愿意去我就带着。”
　　“行。”

　　星期一一早，许之一就赶紧围到文照身边，“怎么样，玉婉去吗？”
　　“去。”
　　“那好，咱们先想想要准备什么，山里凉要多备几件衣服，吃的喝的也要多带些……”
　　从家到学堂，许之一一路上尽在琢磨这件事了，叭叭叭说个没完，文照快被他烦死。
　　可到了学堂，他才发现全班大部分同学都在计划着这件事，许之一刚到教室就加入了大家的讨论，就连冯九月的课桌旁边都围上了几个女生。
　　但冯九月还是一贯的那个没有表情的样子，看不出什么情绪。
　　“阿九，你喜欢吃什么呀，春游我帮你带点儿。”一女生热情的问道。
　　“都行。”冯九月冲她扯着嘴角笑了笑。
　　嚯……这笑得还不如不笑呢！文照摇了摇头，转身正对着黑板去了。
　　自从冯九月来到这里之后，他经常能听见前排的女孩子一起低声议论，说冯九月好看什么的。
　　也经常有女生在课间的时候围在他课桌旁跟他聊天。
　　其实以前也有很多女孩子这样对他，但文照觉得自己好像不太会应付女孩子，每次被女生围着他都全身不自在。
　　由于他的态度，渐渐的也没什么女孩子围着他了。
　　但班上自认为天下第一美男子的周子洋对冯九月的到来显得十分不爽，之前被他哄得好好的女孩子一下子全围到了冯九月身边。
　　但他也没什么办法，一直在一边骂骂咧咧的，时不时用带刺的眼神盯着冯九月。
　　文照看的好笑，他也不知道周子洋哪儿来的勇气去嫉妒人家。
　　当先生走进教室时，班上才慢慢安静下来。
　　围在冯九月身边的女生也不情不愿的回了座位。
　　这堂是国文老师张先生的课，那些拗口又生僻的诗经在文照看来简直是天书，相较于国文他倒是更喜欢数学多一些。
　　不知道冯九月能不能把数学课本的内容都背下来，他突然想到。
　　啧，背下来跟你也没屁关系。文照往桌上一趴，准备睡觉了。
　　张先生念国文的语速简直是睡眠的绝配，文照刚倒下没一会儿就睡熟了，还抓紧了短短的十几分钟做了个梦。
　　他梦见周末春游的晚上自己一个人在山里走迷了路，阴森森的树林里突然出现了一个美女，他正跑到她面前时，这美女伸出手将自己的脸皮撕了下来……
　　“啊！！！”
　　文照瞬间从梦中惊醒，猛地站了起来，凳子也可怜兮兮的倒在了地上。
　　张先生气的没办法，本来文照上课睡觉他都没管了，现在竟然还大喊大叫了起来。
　　“你什么事儿啊，喊什么喊！”
　　文照揉了揉眼睛，还有点儿懵，“做噩梦了……”
　　“哈哈哈哈哈……”
　　班上尽是此起彼伏的笑声，文照又羞又恼，阴沉着脸低下了头。
　　“坐下吧，课堂上禁止睡觉！”张先生拿他没办法，再加上他现在也有点想笑。
　　坐定后，文照在思考自己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春游的事情。
　　但是现在说不去，肯定又要被许之一笑话好几天，没办法了，硬着头皮都要去！
　　文照从来没有在哪个星期跟这个星期一样，希望周一到周五永远不要过完，只要这五天不过完，他就不会迎来噩梦般的春游。
　　也不知道是谁提的春游，文照已经在心里把这人千刀万剐了好几百遍。
　　但越是希望时间慢一点的时候，时间却过的越发快，飞一般的，就到了星期五……
　　文照想死的心都有，平常如上刀山下火海一样煎熬的五天竟然瞬间就过完了。明天晚上，他就要跟着班上的一帮子人去春游了，啊，噩梦就要到来。
　　“明天你可早点起，咱们要收拾好多东西呢。”絮絮叨叨了整整五天的许之一这会儿还在他耳边念叨。
　　文照实在是烦的不得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快闭嘴吧！”
　　“得，我闭嘴，你知道就行。”
　　“欸，”文照拍拍他，“我们晚上睡哪儿啊？”
　　“半山腰上有片荒废的茅屋，五六个房子，咱班上二十多个人，够了。”
　　文照没再问下去，现在满脑子荒废的茅屋，荒废的……
　　玉婉对于这次春游倒还是挺有兴趣的，文大夫和夫人一直在跟他俩强调安全事项，夫人心里还是稍稍的有些不放心。
　　文大夫说：“那片山上我常去，倒没什么危险的野兽，只是最近连着下了几天雨，你们要慢慢走路，别滑下山去了。”
　　“我知道了……”
　　文照满脸郁闷的回了房，他才不担心路滑不滑，他只担心半夜的时候那个披着美女脸皮的鬼会不会去找他。
　　他这一夜都没怎么睡踏实，总是担心受怕的。估计明天晚上睡觉他要死死的抱住许之一了，但是想了想，他又有点嫌弃……
　　凌晨两三点的时候他才迷迷糊糊的睡过去。
　　然而一大清早还没到六点钟的时候，许之一就拉着眼睛都没睁开的许之含来了医馆，扰了文照的美梦……
　　“文子文子，快起床，你东西都还没收拾呢。”许之一风风火火的推开门进来了。
　　“吵死了，你给我出去！”文照被他吵的心烦意乱，顿时也没了睡意，便皱巴着脸从床上爬了起来。
　　上山要带的东西玉婉已经全部准备好了，文照洗漱完之后，吃过了许之一从自家面馆带来的凉拌小面，四个人便动身去了学堂门口跟同学们回合了。
　　大家起的都挺早，学堂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大片人，文照拖着玉婉收拾好的行李，哈欠连天的跟在大家身后。
　　他们刚到没一会儿，冯九月就紧接着到了，他有些不太合群的独自站在一旁，在班上的女生都还没发现他时，玉婉便朝他唤道：“阿九，过来这边儿，跟咱们一起吧。”
　　文照本以为冯九月会拒绝，可没想到，他一点没犹豫，径直的走了过来。
　　“身体好些了吗？”待他站定后，玉婉抬起胳膊，用手背在他额上贴着，“不怎么烧了，鼻子还堵吗？”
　　冯九月对她突然而来的行动有点不适，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小半步，意识到这样好像很没礼貌之后，又往前站了点儿，道：“不堵了，多谢。”
　　玉婉并不介意，笑了笑，“没事了便好，文大夫特意嘱咐我看看你的病情的。”
　　过了没一会儿，班上的同学就全部到齐，大家准备出发了。
　　玉婉和许之含两个小姑娘很快就玩熟了，手挽手的走在前面，把男孩子们甩在后头。
　　许之一无奈的叹了口气：“哎……我本以为能和之含单独相处走在人群最末的！”
　　“你不天天跟她待一屋吗？”文照白他一眼，声音有气无力的，眼睛里都满是倦意。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了，而且那就是你妹，单独相处又能怎样？”
　　许之一急了，语气激动不少，“那是你没遇到喜欢的人！你才不懂！”
　　“是是是，我不懂，您多懂啊，少年情圣许老一是吧！”
　　“你小点儿声儿！”
　　……
　　在一旁听他俩叽叽喳喳说了半天的冯九月突然开了口：“你喜欢你妹妹？”
　　“是啊，把他妹当宝呢。”文照转过头替他回答了。
　　许之一噘着嘴哼了一声，加快速度往前走了两三步，生气去了。
　　“他没事儿吧？”冯九月指着许之一的背影问道。
　　文照挥挥手，“没事儿，他这人就这样，等会儿气消了又要来缠着我。”
　　听完他的话，冯九月乐了，笑了几声。
　　“笑什么啊？”文照赶紧转头盯着他，想看看他的笑容是不是还跟昨天在学堂的时候一样惊悚。
　　但是并没有，今儿笑的还挺好看的。
　　“没什么，就觉得你们关系挺好的。”
　　“还成吧。”文照说，“你以后要笑就像刚刚这样笑，别跟昨天对着女孩子那样的笑，简直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干嘛……”
　　冯九月愣了愣，不知道他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我那会儿不怎么想笑，硬挤出来的。”
　　“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文照看他一眼。
　　“有那么明显吗？”
　　“你觉得呢？”
　　冯九月又笑了。
　　今儿还笑上瘾了？但文照想了想昨天学堂上冯九月的那个哭一样的笑，没忍住，跟着他一起笑了起来。
　　停不下来了都……
　　“你俩笑什么呢？这么开心？”前面正在生气的许之一突然转过身来问道。
　　那两人谁也没搭理他，笑的更厉害了些，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许之一一脸莫名其妙，又转过身，自己在前面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