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如当初》一叁

3、三话

　　这两日文先生和夫人都在忙着处理玉婉姥姥的后事，傍晚时才走进家门。
　　看见文照这副模样，夫人自然是心疼的没办法，文大夫询问原因，他也只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只说是和同窗闹了矛盾，结果被人家哥哥揍了。
　　文夫人继续追问是什么矛盾，文照就不肯回答了，无论爹娘怎么问，他就是不愿开口，瘪着嘴一脸的倔强和委屈。
　　最终，夫妻俩也没问出什么结果来，只好作罢。
　　正好这时玉婉将最后一道菜也摆上了桌，唤道：“开饭了。”
　　今晚的饭菜倒是很合口味，不像昨日那样辣，反而清淡的很是鲜美，夫人吃的很满意，含着笑颜夸了玉婉好几次。
　　这顿晚饭本是愉快的，直到顾大婶骂骂咧咧的拽着许之一的胳膊闯了进来。
　　“文大夫！你这儿子还管教不管教了？”顾大婶边说着，边把许之一推到前面来，指着他红一块紫一块的脸道：“看看，我家乖巧懂事的之一跟着文照受了些什么罪！”
　　许之一一脸不情愿的被母亲拽着，对着文照无奈的瘪了瘪嘴，表示他也没办法。
　　文夫人连忙站起身来，带着那副温婉的神色向顾大婶道歉，这大方又真诚的态度让人实在是生不起气来。
　　文先生也赶紧附和着夫人说着，答应了顾大婶一定会对自家儿子严厉管教，还担保一定会将之一的伤尽快治好，顾大婶又闹了会儿脾气才肯罢休。
　　文夫人邀这母子俩一起吃过晚饭再走，许之一趁着母亲还没开口就连忙说道：“我妹妹还一个人在家呢，娘不回去，她吃什么啊？”
　　“等你们吃完，给之含带一些回去也可以啊。”文夫人劝到。
　　顾大婶想了一想，觉得现在回去开灶是晚了些，也麻烦，索性就随了文夫人，坐上餐桌一起吃上了。
　　文家每日的餐桌上都是安静的，偶尔文照会闲聊几句，大多数时候大家都是专心吃饭。可顾大婶出了名的话痨，又是镇上知晓八卦最多的一个人，餐桌上怎么可能少得了絮絮叨叨的闲话。
　　这话匣子一打开，就没完没了了，东家长西家短的开始扯起来，说着说着就从街头李家裁缝铺蹦到了林家……
　　“你们知道吗？林夫人前几日接来的侄子今天刚刚到咱镇上来。”顾大婶边说着着边往碗里夹了一块水煮肉片。
　　“北街林义华的夫人？”文夫人答道。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林夫人。”有人答话，顾大婶显得很高兴，于是继续往下说道：“她那个侄子呀，是从上海那边儿过来的，听说那男娃娃爹娘都被日本人给杀了，惨的哟……”
　　“中午的时候林夫人带着那孩子来过医馆了。”文先生放下筷子，认真的搭起话来。
　　“哎呀呀，是听人说那孩子病了，路上颠簸，这些天早晚又凉的很，那么小一个孩子睡在牛车上可不得着凉吗？”
　　文照听着他们一句一句的对话，又想起了下午的时候那男娃冷淡警惕的眼神，虽然是不怎么讨人喜欢，但他的身世实在叫人心疼。
　　顾大婶又说：“我听见林夫人唤那孩子为阿九，也不知道是上海哪家的少爷，看上去教养挺好的。”
　　文照不禁在心里翻了一个大白眼，心道：哪里教养好了，没礼貌极了！
　　然而第二天，文照就在自己的班上看到了这个没礼貌的家伙……
　　他的脸色还是带点苍白，有些拘谨的站在先生旁边，微低着脑袋将整个教室扫视了一圈之后才缓缓开口：“我叫冯九月，十二岁。”
　　自我介绍是先生让他做的，说完这么一句后，他就转过头看着先生。
　　很显然，先生对这么简短的自我介绍不太满意，但这学生的脸色实在不怎么好，他便挥了挥手示意冯九月下去。
　　“你就坐到许之一后面的空位上吧。”先生往后排看了一眼，“许之一举个手。”
　　冯九月顺着举起的那只手看去，这手主人的左边坐着一个眼熟的人，就是昨天下午在医馆给他端药的那位。
　　他走过这人身边时，还感受到了一道无法忽视的视线。
　　冯九月淡淡的朝他那边瞥了一眼，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副别扭又嚣张的样子。
　　在自己的座位坐定后，斜前方的文照也收回了视线。
　　先生开始了念经般的教学。
　　大概是为了考量考量新来的同学文学功底如何，两三次的提问先生都点到了冯九月，出乎大家意料的，这些问题他竟然全部答对了，对诗对的一字不差，简直倒背如流。
　　先生很是满意，特意在下课之前眯着一双笑意盎然的眼睛好好的夸赞了冯九月一番。
　　文照满不在乎的撇撇嘴，心想着那小子估计得意的尾巴都翘天上去了吧。于是又往后望去一眼。
　　冯九月没有一丝表情的端坐着，还是跟昨天下午一样，看不出什么情绪。
　　还挺经夸的，文照没想到自己竟然猜错了这人，饶有兴趣的又看了几眼。
　　冯九月离他不算太远，大概是自己的视线太过明显，冯九月也望向了他，跟他对视了几秒，接着又不屑的将头转向了正前方。
　　文照在心里啧了一声，臭小子，还挺横！

　　冯九月的到来在学堂内倒是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轰动，毕竟还是一群小孩子，对家乡以外的世界显得有些好奇，十好几个男孩儿丫头都围在冯九月身边，问东问西的。
　　虽然冯九月看上去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但是对待同学却还是谦逊的态度，问什么答什么。
　　文照斜着眼瞅着被围在人群中的冯九月，不知道他这副彬彬有的样子是怎么回事，一点都不符合昨天下午的人设。
　　人群中，一个女孩子突然问道：“你是跟着你爹娘一起过来的吗，他们是做什么的？”
　　文照清楚的看到冯九月面无表情的脸瞬间僵硬了起来，紧锁着眉心，缓缓低下了头。
　　周围那一群人估计还在等着听新同学要回答什么，可还没等到回答，就听见班上最不学无术的吊车尾同学文照不耐烦的声音：“你们今天上课的内容背熟了吗，一个外省来的有什么好围着看的。”
　　为了配合自己的不耐烦，他还在许之一的桌子腿儿上踹了一脚：“叽叽喳喳的，都影响我学习了……”
　　班里没谁敢招惹这位脾气暴躁的少爷，虽然都知道他不是为了学习，但也只好散了。
　　冯九月在人群散开之后看了眼文照，但那少爷已经转过身去，他只看到了个嚣张的后脑勺。
　　许之一一脸的莫名其妙，他还以为文照今天吃错了什么药，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突然自己想明白了，文照是在帮新同学解围，昨天他俩听大家说起过，文照的爹娘被日本人杀了……
　　这同学也真够可怜的，许之一昨天知道这事儿之后就一直在替冯九月惋惜，好好的家庭就被那可恶的日本人破坏了，他又想到如果自己的娘和妹妹也被日本人杀了，他肯定是活不下去的……呸呸呸，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呢？许之一赶紧摇了摇脑袋。
　　放学路上，文照跟许之一今儿没再去芦苇荡边儿上逗留，径直的往家走。
　　“你今儿挺能的啊，还帮新同学解围。”许之一用胳膊肘撞了撞文照。
　　文照笑了笑，“还成吧，救人于水火之中不一向是我的作风吗？”
　　“得了吧，你的作风明明是致人于水火之中！”
　　“找抽呢吧你！”文照作势抬起一只胳膊。
　　许之一下意识的就迈开腿飞奔开来了，边跑还边往后喊：“我说的实话！”
　　臭小子，文照砸了咂嘴，朝着前面那道身影追了过去……

　　吃过晚饭，文照又在自家医馆见着了冯九月。
　　他好像是来抓药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不过精神气儿比昨天还是好了不少。
　　文照斜靠在内庭和外庭之间的门栏边一直看着父亲给新同学把脉抓药，抓完之后，把药给了玉婉让她去熬。
　　然后他就看到冯九月坐在了一旁的桌子上，东张西望的，不知道在找什么。
　　接着，他的视线飘向了内庭这边儿，在看到文照之后，就定住了。
　　找我的？文照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种想法，可冯九月已经把头转了过去，他便没太在意了，转身去了厨房。
　　冯九月再将头转向内庭那边儿时，文照已经不在那儿了，他收回视线，从背着的布包里将课本拿了出来，专心致志的复习着。
　　他念书一直很认真，就算是在之前的学堂，成绩也一直是拔尖的。
　　爹娘都是能干的人，家里住着还算可以的宅子，也经营着一个生意一直不错的首饰店。虽然爹娘工作很忙，没时间一直盯着他念书，但冯九月是个很自觉的孩子，从没让父母操过什么心。
　　住到这里来的几天，他一直在想，如果那天放学之后自己没有那么听话不肯回家的话，说不定还能跟爹娘死在一起。
　　想到这里，课本上的文字渐渐模糊了起来，眼眶内一阵温热，他强忍着没让这几滴脆弱的眼泪流出来，别过脸，用胳膊胡乱擦了一把。
　　“药熬好了，喝了吧。”
　　文照的声音措不及防的出现在头顶，冯九月慌张的转过头，伸手接了过来：“谢谢。”
　　“哟，今儿怎么这么有礼貌了？”
　　冯九月往后一靠，嘴角扬了扬：“我什么时候不礼貌了？”
　　这是文照第一次看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有表情，虽然只是一个很浅的笑容，还挺欠抽……
　　“你这记性也太差了吧，昨天上这儿喝药的不是你？”
　　“你既然知道我是上这儿喝药的，就应该知道我是个病人，也应该知道人在生病的时候没什么力气说话，不是吗？”
　　文照瞧着他这一连串说话都不太带打岔的突然乐了，回道：“我看你这身体恢复的差不多了，一次性都能说这么多话了。”
　　“是差不多了，你爹医术挺高明的。”这是句真心话，他昨天一整天都晕晕乎乎头重脚轻的，昨儿下午喝了文大夫抓的药，回去睡了一觉，今天就不怎么难受了，只有鼻子还堵的慌。
　　文照注意到了他发红的双眼，不知道是病的难受还是什么的，但暂时没有了呛他的念头。
　　等他一口把药灌完，文照才在他对面坐下来，问道：“你刚刚，在找什么呢。”
　　冯九月看着他愣了一会儿，“找你。”
　　“找我？”文照有些意外，“找我干嘛呢？”
　　“你都知道了吧。”冯九月抿了抿嘴巴，“我家的事儿。”
　　面对这个问题，文照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犹豫了会儿，他才点了点头，“嗯。”
　　冯九月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看着面前的空碗，“所以，今天谢谢你。”
　　“谢我什么？”文照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帮我解围。”
　　文照这下才理解了他的意思，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哎，没事儿……”
　　幸好玉婉端着一碟点心走了过来，才打破了文照的尴尬。
　　“那药苦，吃点点心压一压药味儿。”玉婉把点心放在桌子上，对着冯九月笑了笑。
　　冯九月点了点头，“多谢。”
　　“别这么客气，阿九是吧，是少爷的新同学吧，老爷夫人说了，以后无趣了，只管来医馆寻少爷玩耍。”
　　“好。”
　　冯九月倒还挺平静的，而文照却一脸诧异的望着玉婉，“这种事情不是应该问问我的意见吗？”
　　玉婉也看了他一眼，小声说道：“问过了，老爷夫人说不需要你的意见。”
　　文照：……
　　“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冯九月站起身，从座位上跨了出来。
　　玉婉也连忙站起来，“我送送你。”
　　冯九月摆摆手，“不了，我没事。”
　　说完，便出了门厅回家去了。
　　“少爷，你不愿意跟阿九作伴？”玉婉一边收拾碗碟一边问。
　　文照皱了皱眉头，回道：“倒也不是，我就是觉得咱俩挺不对火的，说不定会打起来。”
　　玉婉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端着碗碟往厨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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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希望小可爱们多多支持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