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阴》佳话儿

3、如梦

　　听见声音，榻上的女鬼这才使劲睁了睁眼，看着那个玄色身影一点点变大，变清晰。

　　“你来做什么？”向来与阎王多有摩擦，如今见他不请自来，这鬼娘娘脸上很是不快。
　　阎王却只是挑眉笑笑，撇了一眼她碗里的浊酒，道：“鬼娘娘这些年看来是仁善了不少。”
　　“哼，哪里哪里。”她自然知道这话是在嘲讽她，也懒得应。

　　要是在以前，她这碗里的可不是酒，那得是鲜血。
　　鬼娘娘嗜血，她专门挑那些刚被鬼差从阳间带回来的还带着点人气儿的恶鬼，把他们的残躯榨干了滤血喝，良民的血她是不喝的，只喝无间地狱的恶鬼的血，倒不是她心怀仁慈，而是恶鬼的血够腥，带劲儿，良善的鬼那血里太清，没啥味。
　　那些年她指尖齿缝可都是殷红的，渗人得很。
　　不过她也已经许久不碰那东西了，风云来了以后天天劝她，又是阿弥陀佛又是慈悲为怀的，磨得她耳根子疼，后来没办法她就不喝了，时间一长，再喝那玩意反倒喝不惯了。

　　“听说，你找到方法了？”阎王也不啰嗦，直奔主题。
　　可是听他这话女鬼心里更冒火，没好气道：“我堂堂鬼娘娘岂是轻言放弃之人？你不帮我，我自然也能做到！”
　　阎王点点头，“此话甚是有理，所以你要做的事，我倒不打算拦你。”
　　女鬼轻哼一声，“算你识相！”

　　无间地狱的断念锁虽是牢固，可对于这女鬼却是形同虚设，她自己来去自如不说，就是别的鬼，她想让谁进出，也都做得了主，女鬼心想，她这笔买卖，这阎罗王定是拦不下的，可是有一点，她倒是疏忽了。

　　“只不过，你莫要忘了，要经过这六道轮回，左右还是要有我点头的，只要你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给你放行。”

　　女鬼这才记起还有这茬，她眯缝着双眼，细细思量一番，不错，纵然自己本事大，可若阎王不给她开轮回道，她出不去，又有何用？

　　她沉吟片刻，“说来听听。”

　　“你既是去代人复生，那就要好好做个凡人，到了凡间，你那一身强大的法力，半分都不得使出来，所以，我需封印了你的法力才能给你放行。”
　　“那不行！”女鬼从榻上坐起，正色道，“我在阴间逍遥惯了，不使法术，到时候岂不要任人欺负！”
　　阎王踱着步子走上前来，“到了凡间，你左右不过遇到些凡人罢了，凭你如此机智，也定然是吃不了亏的，可是你想想，如若你在外面用了术法，这万一被别人发现了，你以后，还能出得了无间地狱吗？”

　　女鬼紧抿双唇，若有所思。

　　立在一旁的风云琢磨了片刻，倒觉得阎王说得甚是有理，他见鬼娘娘依旧心有不甘，开口劝道：“娘娘，好汉不吃眼前亏，总归最后能做得了凡人就好，依我看，您就忍忍倒也无妨。”
　　女鬼与他相视一眼，见他神色真诚，想来是思虑得周全，于是点了头，“好！我姑且就答应了你！”

　　于是阎王取了女鬼发间的红晶簪，轻施法术，那跟簪子一样红的法力就源源不断涌进了簪子里。
　　如此，女鬼与阎罗王的交易是达成了。

　　可是这一连好几个月，娘娘府都不曾有半个鬼来光顾过，女鬼闲来无事，也只有在洞中吃吃酒，睡睡觉，日子无趣地很。

　　女恶鬼日子过得无趣了，那冥界其他的鬼自然就活得自在了。

　　奈何桥头，孟婆早就被一群野鬼团团围住。
　　“我可替你们打听到了，你们猜，无间地底那女鬼，是为何想要做人？”

　　“哎呀孟婆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来听听！”众鬼都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你们可还记得，曾经有一个神仙下凡历劫时从我们这经过，他提过外面有一种顶艳丽的花，叫做扶桑花？”
　　几个年轻的鬼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而那些年长的却是连连点头，“自是记得，那神仙潇洒出尘，长相俊美，却总是一脸漠然，看起来颇是参透凡尘的样子。”

　　“没错，就是他！”孟婆点头，“前些日子有几个小鬼人云亦云地提起这扶桑花，不成想就被那女鬼听了去，她听了竟格外欢喜，想必只以为这扶桑花是那几个小鬼在凡间时见过的，觉得凡间甚美，便打算以后都做人，这才有了后面代人复生的事。”

　　孟婆一边说着一边盛了碗汤给摊前的女鬼，她眼睛轻抬瞥了一眼这个女鬼，却怔在了那里，只见她周身干净利索，面容也十分清丽，一双杏目黑白分明，颇是清秀，要不是颈上耷拉着的那根白绫太过扎眼，倒会让人以为是个善终的。

　　那女鬼接过孟婆的汤碗却没立即饮下，她有些许急切地开口问道：“婆婆方才说，那女鬼可代人复生，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我在阴间这么些念头，没有一次说过假消息！”
　　“那，去何处可寻得她？”
　　“无间地狱，断命山，娘娘府。”

　　孟婆话音刚落，这女鬼就把汤碗放回桌上，迫不及待地朝无间地狱的方向去了。

　　娘娘府中，鬼娘娘已是喝得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四仰八叉地躺在石榻上。风云脚步匆匆地进了殿，见她如此模样不由得一怔，他看了看怯懦地跟在自己身后的女鬼，有几分为难，索性直接走到跟前，狠狠地踹了她一脚。

　　鬼娘娘突然惊醒，脑子却依旧有些糊涂，她挠挠头顶，迷糊地看着风云，“怎么了？”
　　风云退后半步，毕恭毕敬道：“禀娘娘，来了个女鬼，愿意跟您交易。”

　　“嗯？”女鬼揉了揉眼睛，这才注意到殿上站着的女鬼，她眼睛瞟过她脖子上的白绫，轻笑一声，挑眉调侃道：“呦！看来是死得挺冤啊，怎么，想让本娘娘去给你报仇？”

　　那女鬼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边哭边说道：“娘娘，小女确实冤枉啊！我本是一孤儿，被大中山脚一老翁抚养成人，我与爹爹相依为命十余载，日子虽不富贵却也和乐，不想前日去山上采药遇了贼人，那贼人他……”说到这里这女子泣不成声，直哭了起来。
　　鬼娘娘见状不禁皱起了眉头，她饮了一大口酒，不耐烦道：“这哭哭啼啼的话都说不清，你到底要不要报仇了？”
　　女鬼忙擦擦眼泪，“那贼人玷污了我的清白，还将我那可怜的老爹爹打死了……”
　　鬼娘娘了然地点点头，轻挑眉毛，“所以，你这才想不开？”
　　“我只觉得没有见面见人，更愧对爹爹，所以才……”

　　鬼娘娘理了理衣角，坐得端正了些，拿起酒壶，刚放到嘴边，犹豫片刻却又放下，重新拿起了风云给她准备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才一本正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子名唤如梦。”
　　鬼娘娘摇摇头， “那么美丽的凡间，你竟因为个贼人说走就走。也罢，我就应了你，不过我这生意的规矩，你可是清楚？”

　　“风云大人已经说过了，一滴心头血，倒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
　　看这女鬼犹犹豫豫，鬼娘娘有些狐疑，“怎么，你可是不愿？”
　　“如梦不是不愿，只不过，娘娘既要替我复生，那定是要用到我的躯体的，到时候取这一滴心头血，只怕受苦的，会是娘娘您。”
　　“受苦？受什么苦？”
　　“取血必要以尖刀剜心，娘娘难道不怕疼吗？”

　　“疼？”念水只觉疑惑，“疼是什么？”
　　风云赶紧解释道：“回娘娘，娘娘定是做鬼做得久了，忘了疼是什么滋味，小的生前征战无数，最知道疼是怎样的，纵然做了鬼，也忘不了那滋味。”
　　“哦？那到底是何滋味。”
　　“疼也是分很多种，但得总来说，是凡人最不愿体会的滋味就是了，具体如何，娘娘还需亲自体味才能知晓。”

　　“好！”鬼娘娘豪爽地拍了桌面，“你这请求，我应了，你且等我些时日，我一定完成你的心愿！”

　　鬼娘娘花了足足半日功夫才听如梦讲完了生平往事，又花了半日功夫听风云说了些凡人的习性，待到殿中安静下来的时候，她却已经昏昏欲睡。

　　看了鬼娘娘这般德行，如梦心中不免有几分忧虑，心中暗叹自己或许求错人了，风云也怕这头一单生意就让人觉得不靠谱，于是赶紧提醒道：“时候差不多了，娘娘不如早些上路。”

　　鬼娘娘抻了个懒腰，“也好，那我们这就走吧。”

　　阎罗王如约为她打开了人道轮回门，鬼娘娘在风云的叮嘱和众鬼的窃喜中进了轮回门，消失在了一片金黄的光华中。

　　眼看着那光华渐渐消失，奈何桥头又重新归于黑暗，围观的众鬼也终于长长地舒了口气。

　　可是不同于那些小鬼，阎王的脸色丝毫不见轻快。
　　“陛下……”郁垒不解，“您既如此担忧这女鬼为非作歹，又为何要放她出去？”
　　阎王舒了舒眉，“这女鬼虽性情暴戾，横行霸道，可是你说，她当真算得十恶不赦？”
　　郁垒沉思着摇摇头，“总觉得，还差些……”
　　“嗯。”阎王点点头，“这女鬼虽可恶，但不过是因为她本事大，无间地狱锁不住她，平日爱出来惹事端，但是你说她为非作歹，她也不过是爱欺负别的小鬼，伤了的也都是罪有应得的恶鬼，这跟无间地底锁着的那些厉鬼比起来，委实算不得恶。”
　　“那陛下的意思是？”
　　“我只是觉得，她理应有一个做人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