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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引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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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沚。”
孩童稚嫩的声音悠扬地回荡在一方小院中,清脆的如同婉转的百灵鸟,背完一首《蒹葭》后,欢欢喜喜地跑到玉兰树下女子身旁,也不敢靠得太近,只是抬起粉雕玉琢的小脸,嘟着嘴委屈巴巴地说道:“娘亲,《蒹葭》我都背熟了,现在可以给我糖吃吗?”末了还眨巴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祈求地望着女子。
女子懒懒地靠在藤椅上,唇畔挂着温暖的笑意,姣好的面容不施粉黛却也清丽无双,只是因为身怀六甲,身量却不再纤细,有些吃力地撑起身子朝幼女招了招手,无奈地笑道:“绾绾,你怎么还长不大呀,马上就要当姐姐了还这么爱撒娇,以后怎么保护弟弟。”
绾绾窝进母亲的臂弯中,轻嗅着那股隐隐的清香,手指还不安分地拽着她的头发不停地绕啊绕,哼哼唧唧地说道:“顶多我把糖果分给她一半咯,不过有一点,娘亲是我的,他可不准抢,否则我就把他扔到门外的荷花池子里。”
女子好笑地轻点了一下绾绾的鼻梁,温柔地说道:“说来说去还是想要糖吃,你这个小馋猫呀。阿萝,你把柜子里包好的云芽糖拿两块给绾绾,其他的都收好,过几天再给。”
绾绾不甚满意地蹭着女子扭来扭去,但之后也没有成功地多骗几块,最终垂头丧气地消停了下去,不一会儿屋内走出一个身着浅色衣衫的高挑女子,笑着捏了捏绾绾粉嘟嘟的脸,将云芽糖递到了她手中,“小祖宗,可省着点吃吧,这一包吃完可就没了。”
闻言,女子神色黯淡了下去,似是想到了当前的处境,眸光也凄凉了几分。绾绾看着母亲伤心的样子,立即将两块用牛油纸包好的糖交给了母亲,拼命摇头道:“娘亲,绾绾再也不要糖吃了,再也不吃了!”
女子轻声一叹,拨开牛油纸将糖果送到绾绾嘴里,“傻丫头,偶尔吃一颗也是没关系的,来,把这颗收好,下午再吃。”
绾绾腮帮子鼓鼓的,接过另一颗放进了小口袋,听话地点着头。
阿萝见女子依旧愁眉不展,便劝慰道:“夫人尽管宽心,那边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听说只是划伤了手臂而已,过个半月就痊愈了。”
女子摇了摇头,“我早就寒心了,就是隐隐不安,好像要出什么事。”
正在这时喧闹的声音渐渐地靠近小院,当先的女子身着淡紫色云纹织锦裙,外罩着杏白色的纱衣,锦缎般的长发高高盘起,金步摇斜插在一侧,随着步步走近而轻轻地摇晃,额头上垂着一排挂坠琉璃链,显得华贵而又雍容,这是府上的二夫人银铃,家主最宠爱的女人,一干气势汹汹奴仆跟在她身后皆是趾高气昂,半点都不将小院里的女主人,也是整个陆府的女主人不放在眼中,一股脑涌进来几乎要挤满整个小院。
阿萝快速上前护住女子和绾绾,目光怨毒地盯着银铃,绾绾同样也死死地瞪着,像是要在对方身上瞪出几个洞来。
银铃笑意吟吟地走到女子身旁,似笑非笑地望了一眼女子的肚子,也不行礼便媚声道:“陶笙姐姐,今日也没什么要事,只是府上有人告发姐姐的贴身婢女竟吃里扒外,不知死活地给外人传送消息,害得老爷差点命丧中原,所以立即带到清风堂去,老爷要亲自审。来人,把这个贱婢带走。”
“我看谁敢!”陶笙缓缓站起身来,沉声低喝。
“二夫人,你血口喷人,我没有做过的事死也不会承认!”阿萝愤怒地嘶喊。
然而没人理会她们,两个彪形大汉上前左右架起拼命反抗着着阿萝,转眼便被人拖出去好几步,绾绾小狼崽似得扑上去,使劲捶打着左边的大汉,发现没用后便一口咬在了那人手腕上,那人吃痛顿时将绾绾甩了出去,噗通跌在地上。
阿萝明白这本是一场针对她们的阴谋,也知道知道此去再无命回来,朝陶笙和绾绾笑了笑,嘶哑着声音道:“夫人,小姐,奴婢不能在身旁照顾了,你们要好好照顾自己。”话音未落,人已经被拖走,银铃得意地挥了挥手,带着耀武扬威的手下扬长而去。
绾绾手掌心擦破了一层皮,殷红的血迹渗透了出来,她没有哭,却眼睁睁看着最疼爱自己的阿萝姑姑被人带走,眼中盛满了孩童的愤怒。咬着牙起身,疾步追了上去。
陶笙早已泪流满面,神容突然苍老而憔悴,像是一切的力气都被剥离,连叫住绾绾的力气都没有,只扶着肚子,低低念着阿萝的名字,半晌后颤颤巍巍地走进屋子,陈纸蘸墨,给自家兄长写信。
绾绾七绕八绕地赶到清风堂的时候,三尺白绫正缠在阿萝勃颈上,有人攥着两端用力地往两边拉,阿萝双手死命地拽着白绫,双目圆睁,喉咙里发出“荷荷”的挣扎声,绾绾顿时大哭起来,不顾一切地往前冲去,高阶上坐着的陆通云右手臂打着绷带,面容冷酷,厌恶地斜了她一眼,下边的人会意,立即上前拦下,任凭绾绾拳打脚踢。
阿萝的脸色惨白至极,双眼翻白,舌头僵硬地露出半截,丝毫没有了生命的迹象,已然断气,随即有人上来用草席将人一卷,粗鲁地拖了出去。绾绾眼睛通红,趴在地上手脚并用地往前走,哭得声音都沙哑无比,像极了荒野中哀鸣的乌鸦,而自始至终她连阿萝的衣角都没碰到。
消息很快传到了陶笙耳中,那时她连信都没有送出去,听闻噩耗,便一头栽了下去,孩子也没有保住,陆家的家主却连问都没有问一声。院中的玉兰花树莫名的死了,陶笙一病不起,几乎是半死不活,却顽强地坚持着。这方天地里只剩下灰白,即使阳光照进来都透着阴霾的死气,绾绾怕还有人会来害她们,便从厨房偷了一把小匕首,贴身放在袖中。
几日后府里张灯结彩,一片喜气,原是二夫人有了身孕,绾绾端着廉价草药熬成的汤药默默望了一眼烟花四绽的院外,目光中浮出与年龄不符的狠厉。
几个月后,绾绾穿着一身灰白破旧的粗布衫,在库房领了两吊铜钱后便匆匆往回赶,路过绿柳塘的时候,只见二夫人正悠然自在地给池塘中的鱼撒饵料,似是怕扰了二夫人雅兴,跟着的奴仆都远远地站着。不管是当日惨厉的画面还是近来明里暗里的绊子,都激得绾绾雾蒙蒙的双眸涌起淡淡的暗红,脑海中只叫嚣着一个声音:杀了她!
像黑暗中的猫一样,趁着所有人不注意的时候悄咪咪地摸了上去,内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翻涌着沸腾着,一步步上前,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然后猛然推了二夫人一把,随着一声尖叫,绾绾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并未慌张,冷静地弓下身子,仗着自己水性好也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沉沉潜了下去往绿柳塘对面游去。想着阿萝姑姑痛苦的挣扎,想到母亲憔悴的面容,绾绾心中说不出的爽利。
那边传来二夫人一尸两命的消息,绾绾冷静地给母亲喂药,陶笙听到老嬷嬷试探性的话语,眼皮子都没眨一下,漠然望了对方一眼,又缓缓移开了目光。老嬷嬷讨了个没趣,骂骂咧咧地拂袖而去。三日后二夫人下葬,当日陪行的奴仆皆被杖毙。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可几日后陆通云杀气腾腾地踢开小院的门,大步流星般冲进屋子,看都没看陶笙一眼,一把拽住绾绾的衣领,扬手便是两个响亮的耳光,“小畜生,你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杀母杀弟,看看你教出的这是什么玩意!”说着将绾绾往后一推。
大力之下,被抽得眼冒金星的绾绾踉跄地跌坐在冰凉的地上,脸上火辣辣的疼,口中满是腥甜的气味,有血慢慢地渗出,在嘴角缓缓地蠕动。她伸手擦了擦血迹,目光毫不闪躲地盯着陆通云,那样的眼神阴森、狠厉又冷酷,寒声道:“父亲错了,我的母亲只有一个,二夫人与我有何关系,二夫人肚子里的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陆通云气得牙关打颤,手指指着绾绾,恨不得即刻将人打死,“孽障!孽障!”话音未落就发狂般地将屋内的桌椅器皿通通掀翻,原本甚是整洁的地方顿时一片凌乱
陶笙神情如常,波澜不惊地理了理鬓发,吃力地从床上爬起来,扶着床头的立柜笔直地站立,不卑不吭又淡漠地说道:“陆家主,请你不要胡乱诬赖我的女儿!”
陆通云冷笑一声,“诬赖吗?那又怎样,何况这件事的确是她做的,你可知当日阿玲出事后,我叫人抽干了绿柳湖,而湖底的淤泥中就有两吊铜钱,正是管家给这小畜生的月钱。你还有什么可辩解的。小小年纪便如此毒辣,长大了岂不是要弑父灭祖!”
绾绾染血的嘴角挑起一抹凉薄的笑,缓缓起身,轻轻拂了一下身上的灰尘,抬头冷冷地仰视着陆通云,“一命偿一命,再公平不过,也算两清了,何况父亲连自己的嫡妻嫡子都不在乎,更别说只是个妾和庶出而已,有什么好气急败坏的?”
陆通云听完后面色更加铁青,双目几乎喷火,额头青筋突突直跳,显然被气得不轻,眼神凶狠的往前一步,手指微颤地指着绾绾道:“牙尖嘴利,酷似汝母,陶家家风可见一斑。来人,将这个畜生绑了,带到祠堂去,请家法!”说罢连再看这对母女一眼都不耐烦,如刀般冷冽的目光只是划过陶笙的面庞,半点不曾留恋,回身负手而去。
得了家主的吩咐,门外的嬷嬷手脚麻利地拿出一根粗实的绳子,满目凶光地朝绾绾走去。
“陆通云,你没有资格责罚我的女儿!”陶笙面容苍白,清冷的声音在此时却因为几个月卧病在床的身体显得中气不足。但陆通云还是停下了脚步,冷笑一声后回头玩味地望着陶笙,但和很多年前一样,这个女子依旧那么骄傲,即使处境如此落魄却还是立于云端,脸上的笑意被打破,继而露出背后的愤怒和恐惧。那边的嬷嬷见状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陶笙粗重地喘着气,踉跄地上往前走去,虚浮着没走几步便已经摇摇欲坠,绾绾大惊急忙赶上去艰难地支撑住母亲沉下来的重量,对着陆通云时冷漠又沉寒的眼神也柔软了下来。
“绾绾,你扶我起来,那些陈年的恩怨也该做个了解了。”陶笙声音轻柔又坚定,自己也挣扎着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走向陆通云,脚步缓缓,高贵而优雅。来到距对方两步远的地方,陶笙淡淡开口:“陆通云,我十六岁成为你的妻子,这么多年来自问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陶家也没有。你可能忘了当年是谁挽救下将近覆灭的陆家,忘了是谁为陆家的振兴出钱出力,忘了我三哥是为谁而死,也忘了你是如何与我的好姐妹一起背叛于我,甚至忘了是如何联合他人打压陶家,但我没有忘,我本想在陆家了却残生,可没想到你会如此冷心绝情。所以看在以往种种的份上,你让我们母女走吧,从此恩断义绝,此生不复相见!”
陆通云冷笑,“放你们走,那谁来替玲儿和我儿子偿命?等着吧,这些年你们陶家凌驾于我陆通云头上的耻辱,我要一件件还回去!”
陶笙神色冷淡,面容上没有喜怒,只是微微抬起下巴轻蔑地看着陆通云,“陶家没有欠你什么,是你欠了我们,银铃母子权当是为你们还了债,也算是两清了。今日我们母女就如你所愿搬出陆府,是死是活都与陆府无关!”
“你做梦!”陆通云一个箭步踏上前去,冷冷盯着陶笙,咬着牙恶声说道,“你们就算死也要死在陆府。我受过那么多侮辱和轻视,到如今都难以排解,你凭什么得到解脱!”
“你真不让我们走?”陶笙叹气,低低发问。
“你走不了的,死心吧!”
“陆通云,陆通元是如何死的我可都记得呢,所以你不要逼我。”陶笙清冽的目光直直地望向对方。
似乎是被触及到了内心的痛处,陆通云勃然变色,整张脸沉得发黑,有如锅底一般,阴鸷的眼神好似锋利的箭矢,充满了酷寒的杀气。绾绾站在一旁突然感觉到了威胁,身子像警惕的猫弓起身子,轻轻颤抖着,死死盯住陆通云,一边紧紧握住衣袖中的匕首,手心已经有细密的汗渗出来。
陆通云与陶笙对视片刻,沉沉地说了几个“好”,猛然间一挥袖,强劲的力道像是万钧雷霆排山倒海地向陶笙扑去,柔弱单薄的女子刹那间似断了线的风筝,轻飘飘地往后落下,一口鲜血肆意地散开,染红了陶笙胸前的衣衫,鲜艳又刺目。
有什么东西在绾绾的心中轰然倒塌,她想拼命大喊,可是喉咙中好似有一块铅堵着,耳畔充斥着嘈杂的轰鸣,脑海也中一片空白,忍住舌尖被咬出的血腥味,整个人浑浑噩噩地爬到了陶笙身边。看着母亲憔悴而没有生机的面庞,绾绾呆滞地伸出手为陶笙擦拭嘴边的血迹,一触摸到那冰凉的血痕,她顿时清醒了许多,不由得心如刀绞,眼泪也扑簌簌地夺眶而出,“娘,你要丢下我吗?”
陶笙爱怜地凝视着绾绾,艰难地伸出手抚摸着女儿的脸,气若游丝地道:“绾绾,是娘对不起你们,你不要怪为娘,如果可以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绾绾哭得声嘶力竭,断断续续地呜咽道:“娘,我不想一个人活着,我们一起死!”
陶笙摇了摇头,“活下去!”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话音未落,抚摸着绾绾的手陡然垂了下去,沉沉地落在了绾绾怀里,恍惚间,天地失色,万物无光,所有的一切都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娘!”绾绾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伏在陶笙身上哭了半晌,才猛地抬头,双目死气又茫然,空荡荡的像两个黑漆漆的洞,而白皙的脸庞上两道血泪慢慢滑下,显得异常可怖。她愣愣地朝四处望着,又是嘶哭又是惨笑,一个人魔怔般喃喃地自言自语。
此时就连陆通云也感到一股凄寒之意,加之陶笙被自己失手打死,也没有心思再同绾绾计较,朝那些嬷嬷挥了挥手,转身就要离去。正跪在地上的绾绾此时眼眸缓缓地染上暗红,来自地狱般的阴寒之气越来越浓重,她从袖中掏出那把匕首,寒光熠熠的刀刃一点点出鞘,未等陆通云踏出房门,绾绾就像离弦的弓箭猛然从地上跳起冲了出去,锋利的匕首冷不防穿过陆通云后背的肋骨刺进心脏,滚烫的血液沾满了她的手,然后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屋子里到处都是漫开了浓郁的血腥味。
嬷嬷们惊慌的嘶喊声炸开在小院的上方,陆通云口吐着血沫抽搐着跪倒在地,即将涣散的目光寻找着绾绾的方向,只可惜眼下连回头的力气都没有,不甘地擦着嘴角的血,想要挣扎着起身最终也是徒劳,头颅渐渐支撑不住地垂了下去。绾绾晃晃悠悠地退开几步,仰着头无比凄凉地哈哈大笑起来。
绾绾最终被关进了柴房将近七日,绾绾静静地窝在柴房里,不求生也不求死,对外面的动静一点都不过问,有人送来馊饭也只是默默地扒完,旁人权当她是个死人。弑父是大罪,更别提绾绾手上还有庶母庶弟两条命,很快便惊动了陆家族长和众位长辈,最后众人决定将其沉江。不过这算是陆家的丑事,对外都在极力隐瞒,但江湖上的人都已经有所听闻了,只是无人有任何异议。
这日天空中黑云沉沉地翻卷,浩渺的芦花江面上波涛汹涌,阴冷的风呼啸着扑过来,发出一阵阵的呜咽。空荡的江边涌动着密密麻麻的人影,对着木笼里被五花大绑的绾绾指手画脚,但绾绾一动不动地倚在栏杆上,目光迷蒙地平视着前方。
在陆家族长焚香祭天,念完祭文后,绾绾便被人拖拽着拉了出去,三五下扔上了早已准备好的漏水的竹筏上,而后两个大汉钻入水中一步步往江中心走去,等到江水漫过自己胸膛才狠狠地将竹筏往里边推去。正在这时江面上突然掠过几道黑色的人影,剑光掠过,那两名大汉已然被隔开了喉咙,而其中一人提起绾绾就足点江水跳上一艘帆船,船身轻摇,在众人的愤怒和叫骂中悠然远去。
绾绾不知道是谁救了自己,那些人只把她送到了严州城,给了她足够的盘缠让她离开江南,问他们的身份也只说是母亲的故人,随即便匆匆离去。绾绾没想到自己还会有命在,直到看见严州热闹的尘世烟火,才清醒了许多,空洞的眸中有了些活气,一时间怔怔地留下眼泪,但想起母亲临终的话便有了求生的欲望,迅速地抹去眼泪,拖着两腿往前走去,然而一抬头望见旁边的糖果摊,又是一阵心疼,狠狠地咬了咬嘴唇不掉下眼泪,掏出几个铜板买了几块云芽糖,剥开牛油纸放在嘴里,登时吐掉,好苦!绾绾皱着眉头剥开另一块,咬一口还是好苦,不甘心地将所有的都剥开,竟是一个比一个苦,苦得她舌头发麻,苦得直直渗入内心,最后才小心翼翼的上前从口袋里掏出当日母亲给的已经变形了的云芽糖,犹豫了好久才剥开放入口中,可能世间的黄连加起来都没有这块糖苦,绾绾慢慢咀嚼着口中的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扭曲的神情让面容更加狰狞,来往的路人纷纷侧目,像是在看着一个疯子。
到达陶府所在的阳陵地界,陶家被灭门的消息如潮水般传开,打扮成小乞丐的绾绾听着众人的谈论,心中又惊又悲,知道江湖上所传陶家是因为陆家认定陶家救走了自己这个孽女被灭门的,更是又悔又怒,跌跌撞撞地离开人群,趁着夜色划小船靠近陶家所处的地带,远远便望见那里熊熊燃起的火光,几乎照亮了半边的夜空,绾绾藏在水中的草丛里,狠狠咬着自己的手臂低低痛哭,像是在夜里低吼的野兽。半晌后她松开牙关,手臂上已经是鲜血淋漓,然而她的目光中就只剩下抹不开的仇恨与阴冷。
又是一个夜色凄迷的晚上,天高风清,寂月无声,女子迎风立在屋檐上,在惨白的月华下映出一道孤单的阴影。她抬头望着漫漫无垠的天际,寒风扬起她的衣裙猎猎作响,诡谲而阴森。
突然间,有一道人影跃上屋檐,站到了女子旁边。
“怎么样,他们的人也该到齐了吧?”女子笑意盈盈,低下头擦拭着手中的匕首,声音极是懒散,但即便是这样,也难以遮住那股冷厉沉凉的气势。
“放心,都到齐了,一个不差!”
女子幽幽一叹,玩弄着手中的匕首,漫不经心地道:“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今晚确实很适合杀人呢,我似乎已经闻到了那醉人的血腥味了。”说着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伸了个懒腰,唇角勾起阴郁的笑,慵懒散漫的眼神陡然狠辣冷酷,较之地狱的厉鬼更要森寒。
没有丝毫的征兆,近十年来钟鸣鼎盛的陆家庄在一夕之间就变成了火海,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浓浓的黑烟飘散,十几里开外的地方都能望得见。由于陆家庄周围布满了各种罕见的剧毒,与陆家交好的江湖人想要去救火却连大门都难以靠近。
等到众人想尽办法进到陆家庄时,皆被眼前的一幕震在原地,所有的人几乎没有半点反抗就被人抹脖子的抹脖子,捅胸口的捅胸口,死相惨烈,男女老幼,鸡犬不留,甚至前来与陆家家主商议事情的数名江湖人士都未能幸免于难。满地凝结着被风干的黑红色血块,烧焦的尸体异常狰狞,一具具横七竖八地倒在不同的地方,血肉模糊的脸上还留着生前挣扎的痛苦与恐惧到处充满了焦尸污血的恶臭,大群的苍蝇密密麻麻地落在各处,嗡嗡飞来飞去,让人看着一阵恶寒,不是地狱也胜似地狱。
冰凉的寒意铺天盖地翻卷而来,到处变成了阴森森的灰白,一切的事物轰隆隆倒塌,湛尘一身冷汗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个激灵睁开眼睛,面前依旧是那片白日里的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