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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恩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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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尘盘膝而坐,呼吸急促而沉重,他自幼在少林寺那种清净无争的地方长大,从来没有卷入到尘世的恩怨纠葛中,那些个诡谲心思和熙攘纷扰也不是他所能理解的,平静的心田中被投入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波浪,翻卷汹涌,一阵阵雷鸣般的呼啸就将所有的清修冲得四散,这么多年来他的心中第一次升起恐惧、无奈、还有挣扎。种种情绪交杂成难以消散的郁结之气,盘旋在胸腔中久久地无法挥去。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湛尘急忙合掌平复着心绪。
一个黑暗而又压抑的梦,却真实的如同自己亲身经历了一般,湛尘静下心来一想,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中了云梦的引梦之术,抬头举目四望便看到脸色苍白的华燃坐在树干上,收起指尖红色的血蝶,默默地与自己对视,眸中隐隐藏着几丝希冀,恍惚间与梦境中那双眼睛重合在一起,原来当年的绾绾便是如今的华燃,世事无常,人心难测,那些环环缠绕的恩怨硬是将她推向了无尽的深渊。
华燃凄苦一笑,淡淡道:“想必你也猜到了吧,没错,绾绾便是华燃,一个杀父灭祖又累及母家的魔头,一个残忍冷酷又绝情绝性的妖女,大师,这样的我,怎么度?”
湛尘怔了怔,半晌后才合掌道:“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华燃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敛起了平日里懒散肆意又轻狂放纵的神情,深聚的戾气散开了几分,诚挚地朝湛尘拱手道了声谢。
“施主言重了。”湛尘合掌轻轻颔首,面容如往常清煦温雅,但一想起华燃的行事手段便微微蹙起眉头,然而这件事当中,谁对谁错也不是他能评价的,轻叹一声,不愿在华燃伤口上撒盐就止住了话头,片刻后生硬地转开话题,讷讷道:“华施主有仇必报,倒是很符合暗香弟子‘以杀止杀,以血还血’风格。”
“终究还是不一样的。”华燃摇了摇头,她施展引梦术是为了让湛尘看到她的过去然后做出选择,但湛尘这样的人虽温和却又最是坚韧不过,始终不忘初心,即使自己如此不堪,也不再多想,说道:“暗香弟子皆是外表清冷如霜,内心热烈如火,纵然严厉冷酷如关先生也是心性正直,而我却是恰恰相反。不过你也与我认识的少林弟子不同,记得刚入暗香时,每日被师姐打发去做课业十有八九就是赶走一些唠唠叨叨还想着念经度化掌门的和尚,怎么赶都赶不走。”
听着华燃的调侃,湛尘尴尬地抽了抽嘴角,有些无奈地支吾道:“师兄弟们初次下山可能莽撞了,贫……贫僧可能确实……确实也有些唠叨,这一路行来多亏施主忍让。”
华燃噗嗤一笑,顿时觉得眼前这人纯真又傻气,不过可真是傻得可爱,内心那股恶劣劲又开始发作,挑了挑眉,揶揄道:“大师越来越不像清修之人了,倒是沾染了些许凡人的烟火气息,不如往日那般遥不可及。”华燃猛地从树上跳下朝湛尘走近,摸着下巴偏过头上下打量湛尘,“不过这样,挺好的!”
不觉间,两人竟离得甚近,四目相对,明艳的面容映入那双清澈的眼眸,悠然清冽的香气淡淡萦绕在鼻端,湛尘不由得心头一跳,神情中微微浮现出几丝赧然,慌忙退后了几步,长长吁气,旋即合掌道:“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华燃见他狼狈的样子便不再逗他,摊了摊手,缓缓地在原地踱着步,然而突然间她的神色一凛,眉眼冷厉地朝树林深处探去,“谁!”,沉沉喝了一声,手中的流萤针破空而出,随即林中衣袂翩擦,人影翻动,沙沙的脚步声密集地响起。
“出来吧,藏头露尾的算什么?”华燃冷冷一哼,不急不缓地握住背后的匕首,轻蔑地嘲讽。
几名面容冷肃的男子脚步沉沉地踏出来,看服饰都是天道盟的人。只见他们气息雄厚,下盘遒劲稳重,皆是内力高深的练家子,几人如鹰般犀利阴狠的目光落在华燃身上,像是在看着自己爪下的猎物,给人说不出的压迫感。
“把东西交出来,我们或许还能留你全尸。”为首之人冷冷地开口,森凉而冷酷。
华燃挑眉冷笑,从腰间解下一个小包裹,举在半空中摇了摇,半是挑衅半是娇俏,漫不经心地说道:“东西在这,有本事你们过来拿呀。”
湛尘立在一旁,神情已恢复平静温和,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场面,眸光微动,思索着如何化解这场争斗,疾步站到两方中间,合掌恳切的道:“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请听贫僧一言,冤冤相报何时了,不如就此收手,免得再造杀业。”
见湛尘开口,对面那人面色稍霁,淡淡道:“湛尘大师,当日你于本门弟子有恩,所以我们敬你几分,只是这妖女窃本门至宝,伤本门弟子,近年来更是杀人如麻,手段之残忍为江湖所不容,断没有饶恕之理。天道门舔为正道之首,今日就要除去这一大祸害。本护法劝大师尽早离去,如若不然也别怪我们不念旧情。”
“亏得你们自称是正道之首,却不知在私底下做了多少伤天害理之事,何不拿出来和我对比一番,看看谁才是祸害?”
华燃笑意浅凉,言辞尖锐,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那人闻言登时沉下脸色,掌中聚起一股强大的气流,身形如电般擦过湛尘所立的位置,喝了一句,“还等什么!”话音刚落他身后的人纷纷跃身朝华燃的方向扑去。
湛尘刚要上去阻拦,华燃诡异一笑,避开那雄浑如海的掌力,扬手将包裹远远地扔了出去,趁着几人目光被包裹吸引的同时,自己如露如风灵巧地从几人中间闪过,俯身一个翻滚来到湛尘身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拽着尚在诧异中的湛尘,衣袖一挥甩出几道暗影,刚一落地便冒出紫黑色的烟雾,甚至还闪着莹莹暗光,显然是有剧毒,很快便有几人倒了下去,余者急忙捂住口鼻。
华燃冷笑,足下一点运起轻功往反方向跃去,未出几步,身后传来一声龙吟般的长啸,林间树枝上鸟惊四散,扑棱棱地冲向漆黑的夜空。华燃身子猛然一滞,耳畔一阵嗡鸣,咬了咬牙忍住胸前翻涌奔腾的气血。她本就因为引梦耗费了许多内力以至于都没有轻易和那些人交手,此时被这雄厚浩荡又绵延不绝的长啸一震,不由得心力憔悴再难自支,只觉丹田中真气一空,整个人便如同踩在云端软绵绵地跌落下来,湛尘一惊,匆忙拦腰截住这才平稳落地。
树林深处有掌力夹杂着强劲凌厉的风声,卷裹起的细叶碎石纷纷带着霸道的破空之势如怒潮般汹涌而来,似乎要将这里的所有尽数淹没。
华燃苍白着脸色,有些昏沉地半倚在湛尘怀中,但依旧能觉察到那骇人的杀气,即便掌力未到,华燃已然呼吸不畅,可见此人功力之深厚。心中一凛,下意识地想凝聚真气放手一搏,只是尚没有来得及出手,湛尘却揽着她纵身往后跳出数步,与此同时又已然推出一记纯正平和的佛门招式,并不怎么刚烈威猛,却有如大江大河延绵不绝,两股掌力相撞嗤嗤作响,又呼啸着朝四周散去,方圆之地的树木被那股气劲冲得七歪八倒,一片狼藉。
那人全力一击后没有再出掌之意,阴影密布的林间漆黑如墨,望不见人的身影,也听不到半点声响,这里突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隐隐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湛尘见状匆忙收掌,定了定心神,长吁一口气后小心翼翼地将华燃从自己臂弯中推开,往旁边挪了挪后合掌躬身,连声说着“罪过”,他生长在少林,生性纯善,从不与人无难,此番动手也是迫不得已,不免担心那人为自己所伤,略一思索后便上前查探。
华燃此时只觉得全身乏力,四处都是天晕地旋,她用力紧攥着手,指甲在掌心刺出几道短短的血痕,以痛意维持着神智的清醒,然而片刻后,华燃喉头微微腥甜,登时“哇”的吐出一口鲜血,点点落在胸前红襟上,触目惊心。漫无边际的困倦刹那间席卷上来,眼皮也沉重的像是灌了铅直直地往下坠,隐约间一身白衣映入眼帘,还有一张模模糊糊的脸。越来越近,却怎么也看不清他的神情,不过就是很温暖,让人很安心,像一下子回到了儿时,那会儿没有恩怨纷扰也没有血雨腥风,只有岁月静好。
一切的意识渐渐消散,眼前也终于只剩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