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擎风之城》SiliconQing

5、你的声音

　　一

　　2140年，圣堂，隔离室。

　　“唔……哇！”金发的男孩被绑在床上，每挣扎一次就有一道不大不小的电流通过他的身体。

　　不停地拉扯，满房间都是铁链的声音。

　　“放我……出去。”

　　终于，声音已经沙哑，没有再多的力气动了，眼睛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努力回忆之前发生的事，脑子却一片空白。泪水早就流干，眼珠发涩，嘴唇干裂。四肢因为长时间的固定导致肌肉发酸发麻，手腕和脚腕都勒出了紫色的血痕。

　　“不要啊，放我出去！”把刚才恢复时积蓄的力气一次用光，右手猛扯铁链，把床架子移动了一段距离，电击催发，男孩尖叫起来。

　　感应门划开，有人走进来，但金发少年看不到对方的容貌，一条像狗链一样的铁环套在他的脖子上，只能竖起耳朵仔细听，“谁？”这是醒来遇到的第一个人，可更多的是感到恐惧而不是欢欣。少年出汗越来越多，有脱水的危险，胸口起伏得厉害，视野开始变得模糊了。

　　“轲铭。”进来的男人简短地回答，同时调出全息屏幕，取消了慧奇默认的禁锢模式。铁链自动打开收进了墙里，床上的人立即放松下来，但已经没有力气再动了，手和脚保持原来的动作。轲铭只好帮他安顿好。全息屏幕转换成医疗屏幕，从那一条不断跳动的曲线的缓度来看，少年的心跳已经渐渐稳定，但其余的血糖和血压都偏低。

　　轲铭帮床上的病人擦汗，这时少年终于能转过头看清来者的脸。

　　“你记得什么？”

　　“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记住了男人的脸，少年开始觉得世界在离他远去，一定是刚才长时间的挣扎用尽了力气，现在肾上腺素的副作用像潮水般袭来，压过了理智和意识，淹没了整个世界。

　　“爱德华。”少年口中的气息微弱地拼出几个音节，金色的眸子越来越暗，“我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随后，眼帘沉重地盖住了眸子，这个只记得自己叫爱德华的少年睡着了，足足睡了一天一夜。

　　两年后，在一号逃出圣堂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爱德华也离开了生活了两年的地方，与一号不一样，爱德华是在轲铭的帮助下才离开的。那时爱德华的左肩已经中了一枪，老师强行攻破慧奇的系统限制，把爱德华推进了逃生飞船里，关上舱门。

　　爱德华跳起来要打开舱门，但已经被轲铭锁定，不安全着落绝不打开。

　　“听我指挥，小子！”轲铭的声音从广播里出现，似乎有安定的功能把爱德华的心抚平了。一股强大的压力笼罩爱德华，那是轲铭的绝对领域！

　　“脑桥连接完毕，同步率91%！”

　　“目的地23.96°N，93.75°E，修改完毕！”

　　“涡轮引擎预热完毕！”

　　“启动，前进一！”

　　飞船撕扯着空间，在激光和烟火中以音速突围，轲铭的绝对领域有防御的功能。

　　“飞船进入预定轨道，预计21分钟后到达预定地点。”冰冷的机械声响起，与慧奇半带感情的声音不同，这是旧式的计算机，声音也很干涩。

　　圣堂的军火仓在背后爆炸，顿时，飞船周围的绝对领域消失。爱德华心中能感到的唯一的火炬熄灭了。

　　爱德华靠在飞船壁上，两脚发软，慢慢滑下，跪着，呕吐起来。

　　二

　　“也就是说，你是觉得圣堂要求全球范围移动变异人这一点很奇怪，所以就想调查，结果连脚趾都没看到就差点把命给赔了进去？”

　　“嗯。爱德华点点头，作为圣堂的挂名发言人根本不可能知道太多内幕，到现在他连圣堂的最高总统是谁都不知道。每想到自己的无知他就恨不得一头撞死，如果不是自己太过莽撞轲铭老师也不会死了。

　　莫咬了一口水果，想了想，“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想调查一下默示录病毒。”

　　“但那里是少数的干净地段耶。”

　　“所以才要去看看。”

　　莫啃完了水果，变得一本正经，“其实我一直在想，要是那些人认出我们怎么办？”现在莫也想一头撞死，本来他好端端的，从圣堂逃出来，心想自己在那里可有可无才会开开心心来到大陆，没想到快乐了没有一个月，爱德华就从天而降，还顺便捎来了一张通缉令。神啊——你这个没心没肺的王八蛋！

　　爱德华没有回答，从口袋中拿出一副黑框眼镜，把长刘海拨到一边直接戴上，脸还是那张脸，可气质完全变了。爱德华盯了莫目瞪口呆的脸一会儿，突然头转到一边捂住嘴巴。

　　莫暴跳如雷，本来他只有爱德华肩膀那么高，对比起来就像一颗小豆子，现在更像一只愤怒的小狮子扑在爱德华背上，双腿环夹着对方的腰立起身体，两手也不闲着，狠狠抓着爱德华的肩膀，力气比爆出金刚爪时还大。莫手脚并用出动全身的力气立志要把爱德华摇到地下夺下他的眼镜。

　　“笑笑笑，笑你妹啊！只顾自己化装不帮弟弟还在一旁偷笑，有你这么缺德的老哥吗？！气死我了，不要用身高和辈分来压我！”

　　爱德华早就做好准备，弯下腰，重心下垂，这样就算莫力气再大他也可以屹然不动，还可以一边偷笑一边计算什么时候把这个任性的弟弟都抛出去最合适。

　　哥哥玩够了，身子一侧把弟弟翻在地上，膝盖压在莫的大腿上，单手钳住两根细细的手腕，像逮兔子一样轻松。

　　突然，不远处传来草动的窸窣声，爱德华的笑容被严肃代替，他缓缓偏过头，没有转回来。

　　莫虽然四肢动弹不得，但转过头还是可以的。当他看到来者何人是，恨不得向老天爷吐口水。

　　黑色的毛发，灯笼一样的眼睛，肩背上隆起肌肉，多么神奇的一个物种啊！

　　为什么这里有熊？！

　　棕熊本来是很胆小的，一个普通人的就能吓走，但那也是五十年前的事了。核战之后，本来就要灭绝的棕熊突然数量倍增，这时的它们能够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就算是以一敌百对方是荷枪实弹的人也能拍扁，因为它们的皮毛坚硬如钢铁，能防火防风防弹防人。

　　棕熊的鼻孔扑哧扑哧地响，白花花的巨牙齿不断地晃着，看得莫一阵心寒。

　　晃什么晃啊，显你牙白吗？看爱德华怎么摆平你！

　　不过现在爱德华一手夹着两只手腕一手撑起地面丝毫没有反攻的意向。

　　喂喂老大，如果熊跑来一掌把你拍死怎么办？我逃得了你可不行啊……

　　不对，等等。如果这熊把爱德华打趴下了，自己不就赢了？哇哈哈哈，这可真是天赐良机，快快快，熊大哥你快来把我身上这个人拍扁！以前也不是有人说过兵不厌诈吗，靠天然力量战胜敌人也是可以的，所以熊大哥你不用害羞的！等我成功了，一定会给你每天烧香拜佛！

　　爱德华只是静静地看着棕熊，没有说一句话。

　　突然金色的瞳孔一缩，发出足以威慑一个中队的杀人视线，棕熊被视线吓得屁滚尿流，哇唔惨叫一声逃得无影无踪。

　　一切又归于平静，静得可怕。

　　莫，张开嘴巴，脸上写满了不可思议四个大字。在他的精神世界里，他口吐鲜血染红了天空：熊大叔，你不要因为一个眼神就被秒杀掉了啊，这让我这个与他近在咫尺的人情何以堪！

　　眼前的金发少年一直目送着黑熊离开，没有把头转回来，只是转动眼球盯着莫，那对比金子还要灿烂的眸子居然如此耀眼！

　　“看什么看，混蛋老哥！真不明白为什么你是我哥！”

　　莫和爱德华扭打起来，在树林里滚来滚去。莫怒气冲冲，爱德华还在偷笑。

　　爱德华被压到下面，他的余光似乎看到了什么，喊了句：“等一下！”

　　“鬼才等你！”莫气得哇哇直叫，抓起爱德华的领口翻身一拽——

　　“哇啊啊啊啊……”

　　两个人一同滚下了山坡。

　　三

　　“爱德华，我恨你。”

　　“是吗？我也不怎么喜欢你。”

　　“那就好！”莫站在来拍拍屁股，“我不和你一起走了！那么倒霉！”不是莫心胸狭窄，对于萨比斯湖上的哈尼尔莫从来就没有生气，但就是爱德华，总是拿自己开玩笑，最令人不爽的是为什么这样自高自大目中无人的人能厉害到这种程度——瞪一眼就把熊吓跑了。对莫来说，这个世界确实不是围着自己转，但他不想围着别人的世界转！

　　“可以。”爱德华坐在石阶上，脸上没有笑容，长袍衬得他十分高傲，就像圣堂时的他一样，冷漠清高，“随便你。”

　　莫哼了一声，做了个鬼脸，赌气似的走了几步，头也不回地跑了。

　　爱德华坐在白色石阶上目送弟弟离开，长袍呈扇形铺展开，在他周围，连阳光都是冷的。

　　其实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也是有原因的。三个小时前，莫和爱德华从山下滚下来，刚好落进了米尤星依，本想可以松口气，但爱德华为了调查，用胶布封住了莫的嘴巴，再拿绷带把他缠得跟木乃伊似的，解释说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莫，而莫也不会乱说话了。到了小吃店，爱德华随便找几个人就说开了，莫在绷带里头欲哭无泪，一大堆见过没见过的小吃在他面前打转，世界上最远的距离莫过于食物就在眼前却无法送进嘴里！

　　所以，莫恨死爱德华了，就算他是哥哥也阻挡不了这食物的怨恨。

　　对他来说，生存排第一，自由排第二，其他的暂不排名。

　　莫把绷带拆下来，现在就算有人来抓自己他也不怕了，莫会把爱德华也出卖，大不了一起死！

　　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时不时踢开几颗石头，路上很少人，头上的烈日像毒药侵蚀着莫的身体和知觉，他越来越佩服自己的方向感了，居然走了那么久都没有走出这个城市。越往前走人流越少，终于到了一个人也没有的地方。

　　突然，感到一个人出现在背后，那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莫转过头，那个人的存在消失了。

　　莫感到害怕了，他讨厌寂静，特别是在热闹时出现的寂静。

　　他开始跑起来，想要冲出这个世界。

　　但不管怎么逃跑，那叹气声依然在耳边回响。

　　“不管你是谁，不要再烦我了！”

　　叹气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熟悉的人的声音。

　　莫没有听到他说的是什么，因为那是耳膜已经被巨大的轰鸣声导致暂时失聪。

　　地面爆炸，气浪把莫高高卷起，莫惊呼一声在空中转了一圈，落到地面，回过头。

　　“佩恩……”

　　为什么佩恩会在这里？这次莫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佩恩肯定是来带自己会圣堂的，不过看他杀气那么重自己大概还没能回去就被他打死了。据莫所知，佩恩的绝对领域是力量，上次能使用金刚爪全靠运气，这次的话……有没有什么绝对领域是能提高逃跑能力的！

　　仔细看看，从佩恩的眼里看，似乎除了杀了莫就没有其他想法了。

　　天空响起第一声雷响时，雨水如决坝般倾落。

　　莫坐在地上，大脑一片空白，四肢发软，动弹不得。

　　看来自己就死在这里了。

　　佩恩从腰间拔出剑，跃起，剑直刺向莫。

　　莫低下头，闭上眼睛，他不想看到自己的死状。

　　剑刺穿了心脏，血汩汩流出来，染红了白色的长袍。

　　爱德华帮莫挡了一剑。

　　莫抬起头，自己并没有死，他站起来，像箭一样冲了出去。

　　是向后的箭。莫丢下替自己死的人，逃跑了。

　　很快，他就不见了。

　　佩恩把剑抽出来，把爱德华推开，要去追莫。

　　爱德华躺在地上，闭上眼，雨点浸湿了衣服，感到很冷，自己救了莫，好像有点笨。

　　他脱下眼镜，折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老师，你说的没错，莫真的会逃跑。”

　　四

　　爱德华仰起头，看着不知哪里的尽头落下的眼泪。

　　“老师，下雨了。”

　　在离开圣堂的前三天，轲铭老师已经病倒了，他坐在床上削苹果，能够自己做的事他一般都不会让机器帮忙。轲铭把苹果切成三等分，才发现一号已经不在这里了，他对自己把东西分成三份这个习惯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师您为什么那么在意一号呢？”爱德华坐在床边吃起其中一块苹果。

　　“你觉得一号是个怎样的人？”轲铭没有正面回答。

　　“懦弱，任性，还有一点自以为是。”爱德华面无表情把一号贬得一无是处，不过还保留了一点小优点，“稍微有点幽默感。”

　　轲铭爽朗地笑了，爱德华从来就是这样，他也是知道的，只不过现在的他少了以前的温柔。

　　“他会逃的，如果可以的话。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丢下所有人逃跑。”轲铭望着窗外，爱德华看着老师没有再吃苹果。

　　“他就是一个那么可悲又可笑的人。”轲铭好像在自言自语，突然无奈地笑了“真是的，总是教他一些表面功夫却把最重要的给忘了，果然是老了吗？”

　　“您还很年轻。”爱德华说完有点后悔了，房间里静悄悄的，轲铭没再说什么，爱德华也不好意思先开口说话。

　　轲铭看了窗外很久才回过头，笑着对爱德华说：“爱德，能拜托你吗？如果见到了一号，教会他保护他人，可以吗？”

　　爱德华点点头，虽然心里并没有谱。

　　“老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要以后才你能告诉你。”

　　但轲铭还没能说出那个答案就死了。

　　五

　　莫在大路上跑着饿，全身早已湿透。

　　对不起，爱德华……哥哥，我不想死，所以逃跑了。以你的能力一定能打败佩恩的对吧？佩恩那个混蛋，在以前就欺负我，弄得我生不如死，每次都想打他一顿，但根本不行，我太没用了，骂人不厉害，打人不干脆，什么都不如人，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爱德华你就好了，不管做什么都那么完美，总是那么强悍，一眼就能瞪死佩恩了吧

　　没错，每个人都会怕死，所以逃跑根本没有什么！

　　大家都会这样做的不是吗？！

　　突然，叹气声又出现在耳边，莫尖叫起来，疯狂地跑着，想要甩掉叹气声，却怎么也做不到。

　　“滚开！”

　　脚踏在地面，溅起千层水。

　　反正大家都这么自私，为什么我要先奉献？我不想死！大家都对我那么残忍，那我又为什么要对他们好？爱德华不也总拿我开玩笑吗？把我包成那个样子很好玩吗？把我独自留在一边很有趣吗？仗着自己长得高就老是欺负人，这样的他一点都不值得同情！

　　沿着街道一直跑，好像全世界只有自己一样。

　　好冷，好饿，好孤独。

　　莫跑得慢下来，双手抱着肩臂。

　　爱德华呢，他会冷吗？

　　雨水顺着发脚流到嘴里，甜甜的，咸咸的。

　　他冷又关我什么事？

　　莫开始跑，四周的街道和雨水悄然无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森林和灌木。他终于跪下来，双手摩挲着泥土，那确实是泥土，是生命的气息。反过手掌，纹里藏着草屑和泥垢。

　　我还活着！

　　他捂住脸，眼里流不出泪水，只是拼命地嚎叫。

　　在牺牲了别人的情况下，活了下来。

　　莫感到孤独，他回过头，才发现身后的米尤星依不见了。

　　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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