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二十二章 ...

  •   瓣蒻记得,自己六七岁的时候,被自己的亲人遗弃在山林里。

      因为那时战乱,加上生活的地方边处蛮荒与四境之交,每日都要一边抵抗妖兽的侵犯,一边要顶着被乱箭射死的风险,去打完仗之后的血场捡东西。她父亲跟她说,那不叫偷,叫捡。他们挑捡插在尸体上的完整一些的箭和剑,力气大些的话,还可以剥下死尸上的铠甲,扛上盾。不过往往因为饥饿,根本没有力气去抬沉重的铁制器物。

      瓣蒻至今都还记得,那干成黑血所散发的恶臭,和从浮肿不堪的尸体里透出来的腐味,都穿透她的皮肤,要一起腐蚀掉她这个小偷的五脏六腑。

      她望过血战后的地平线上,拥有多么殷红的夕阳。被血场蒸腾上的血气熏透的夕阳,红到透黑,一瞭无边,然后直压迫到她尚未停止的心脏。黑色的乌鸦盘旋在她头顶,把她也当做这些尸体的一员。

      她习惯血的味道,就是在那个时候。习惯血的同时,她还学会接受了腐烂。

      因为,他们全家,都靠在战后的场地捡东西卖为生。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但说真的,她还真巴不得天天打仗,这样,她刚出生的弟弟就有奶吃了。他们全家人都可以继续活下来。

      这是她对战场的第一个印象。

      她与她的父亲,照常来到一个战场拾荒。她去扒一个将军模样的人的盔甲,想从他尸体上搜出一块玉或者更值钱的东西时候,那个将军活了过来。他没有死,而是从马背上摔下来晕了。

      那个人恶狠狠地抓住她的手,“小偷!我们将士为了你们这群人赴战备死,而你们却如此……”

      那个将士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把长矛刺穿胸口。

      温热的血溅了她一脸。她舔了舔嘴角。那是新鲜的血才有的味道啊……

      她回过头,看到杀死那位将军的自己的父亲。

      “妞,不怕。”

      她摇摇头。

      她父亲欣慰地一笑,擦着额头上的汗。

      她这时,看到一支箭,从父亲右边的太阳穴穿透,停在父亲的脑子里,左边的太阳穴冒着一只带血的箭头。

      一支箭,杀死了父亲……

      她尖叫着,扛在腰上的箭全“呼啦啦——”的被丢弃在地上。

      她不敢看父亲。她胆怯地逃走了。

      她的父亲死了。

      她的母亲,有一天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向通往蛮荒之地的森林深处走去。

      她的母亲,笑着,蹲下来拍着她灰扑扑的肩膀,挺了挺她打满补丁的袄子,说,妞,娘带你去看姥姥,你看,就在那里,你走一百步就到了。去吧,姥姥会给你做鸡蛋糕,记得回家时候拿些,小弟弟喜欢。

      她望着黑洞洞的深处,放不开牵着母亲的手。

      就一百步,一百步就到了,你数着,一遍遍数着,看到一座黑瓦白墙的大宅子,那就是姥姥家。

      她数着步,然后她回头望着。直到一百步,还是黑乎乎的一片。

      她哭着往回跑,但是哪里还看得见母亲的?

      她在陌生的森里里不敢转,只缩在原地眼巴巴地盼着,她怕母亲回来找不到自己。

      不知道过了多久,到了她都闻得到身上散发着熟悉无比的腐臭的时候,到了天空开始漫漫地飘黑色的柳絮的时候,她确乎是看到了一座黑瓦白墙的大宅子。她看到一家人就差她自己一个人,都站在大宅子门口,笑眯眯地超她招手。

      她手指动了一动,泪水便流下来。

      她闭上了眼,然后感受到全身软软的,然后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抱了起来。

      “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小孩莫非是迷了路”

      “也许还活着。我们带她回去吧。”

      当她醒来时,她躺在一张暖乎乎的床上。四周房内布置她从未见过。

      一个头上戴着玉冠的男子撩开帘子,看到她醒了,便拿了桌上放凉的药碗,坐在她床前。

      “来,张嘴,这是药,喝了它你就好得快些。”

      她从未见过那么俊美又温柔的人,说的话让她一直麻木如石的心感受到一丝久违的温暖,一时间愣愣地呆着,眼眶里转着豆大的泪珠。

      又一个男子进来,穿着染大朵牡丹的缯衣,黑发如瀑,随意地散在脑后。

      “鸩,这孩子醒了?”

      “是啊,我正要喂她药呢。”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你家在哪?你家的亲人还……”

      “……”面对沉默的她,他们不再追问下去。

      “她好像没有名字,我们先为她取个名字吧。”

      “你说一个字,我说一个字,两个字拼起来就是一个名字,怎么样?我取‘珍重别捏香一瓣,记前生’的瓣字。”

      “那我取‘餕余裹青蒻,篱落笑言哑’中的蒻字。”

      “蒻瓣,蒻瓣,这名字好。”
      “分明是瓣蒻更胜一筹。”

      那一天,她重生了,以“瓣蒻”活下来。

      当年,戒螭和他的挚友斑鸩刚好平定了蓝伽国境内的蛮荒妖兽入侵和内战,在一同回去的路上,恰好看到奄奄一息的她。然后被两人带入他们两人建起的小竹屋内。

      数月之后,斑鸩和戒螭短暂分别。已名为瓣蒻的她跟随戒螭来到三羽宫,成为戒螭的弟子之一。

      现在想来,自己能被戒螭收为弟子,是因为斑鸩喜欢她,说她聪颖乖巧。戒螭也就爱屋及乌,纳她为弟子。

      戒螭是三羽宫三大宫主之一,想成为他徒弟的人数不胜数。宫内人都十分羡慕她,能不经过任何考核和删选,轻而易举地当上了戒螭座下弟子之一。

      戒螭待她极好,瓣蒻也不负众望,修习的功力比寻常弟子浑厚。她在三羽宫内,度过了她这辈子最灿烂奢华的日子。再也不用为饿肚子而冒着生命威胁奔波劳碌,在这里有一切她往日做梦都没有看到过的东西,这辈子都不可能享受到的待遇。

      在那里,她学会了笑。

      瓣蒻听说过她的师父戒螭曾经有过几个弟子,但是现在都不在三羽宫内。而师父似乎对他原来的徒弟没有太多的牵挂,在瓣蒻面前从未提起过。反而是旁人对瓣蒻解释说,戒螭似乎对原来的弟子非常不满意。

      师父似乎把前几个对徒弟的关爱全部注入到瓣蒻身上。任何在修习上出现的大小事情都是戒螭手把手教导瓣蒻。

      被师父溺爱的日子里,瓣蒻真的是三羽宫内最幸福的弟子,戒螭根本舍不得把瓣蒻和寻常弟子那般,到了试炼阶段丢到山下任其面对修炼的残酷。

      瓣蒻天真的以为,这些来自师父的爱护都是靠她自己出色的表现赢来的。她一直不肯辜负师父对她的期望,在背后苦练了自己本就讨厌的纵横术。

      直到有一天。

      她师父失魂落魄地从外面回来,把自己锁在了三羽宫外一座雪山之中,拒绝任何人来打扰。

      戒螭对瓣蒻,渐渐薄凉了。

      后来,瓣蒻才知道,戒螭是因为斑鸩的事。

      斑鸩许过戒螭,当自己处理完家府的事,他就随戒螭脱离尘世,云游四海。

      但斑鸩食言了,或者说,斑鸩根本就从未想过要许诺。

      斑鸩借戒螭在三羽宫的地位,向戒螭寻要过许多三羽宫禁止外泄的古籍密事。斑鸩对戒螭说,他想早些借此解决龙须国内的内政。戒螭就毫无保留地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给了斑鸩。

      戒螭苦等到斑鸩解决完所有事情之后,他欣欣然去龙须国找斑鸩。没有想到,斑鸩早已成家立业,而且当面告诉他,他自己已经没有了要离开现在生活的念头。并且还告诉戒螭,他自己已经有孩子了。

      备受冲击的戒螭失魂落魄地回到三羽宫。

      瓣蒻曾经见证过他与斑鸩的故事,之前每看到小小的瓣蒻,都会让戒螭想起曾经与斑鸩的点点滴滴。现在看到瓣蒻,都会觉得厌恶无比。

      戒螭知道,他已经对斑鸩产生了不一样的感情,已经不能用“挚友”来宽泛地描述这种复杂的关系。

      他已经爱上了斑鸩。

      他无法忍受斑鸩草草地漠视自己的情感,自己建立了家庭。原是自己先遇到他的!

      他无法忍受斑鸩低垂着眼,深情地望着怀中娇小的女人,还幸福地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孩子满脸激动地给自己看。

      “我给我孩子取名为霓,因为我与你在惊霓山上第一次相遇。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结识了你,所以给孩子取这个名字。阿螭……”

      戒螭拼命地摇头,想怒吼。凭什么给这个女人的儿子取这个名字!她不配!

      戒螭想抓起男人的手,跟自己走。去三羽宫吧,那里藏着世间最详全的古籍,你一定很喜欢……去蛮荒吧,那里有座浮山,生活着奇珍异兽,我们两个人住在那里,就永远能逃离这世间的纷争了……

      “……谢谢你。”

      戒螭愣愣地望着。

      为什么要谢我。我为你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应该的,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戒螭伸出手,想去捧住他的脸,想去轻轻吻住他的额头,然后求他留下来陪自己一会儿。

      在看到斑鸩搂住女人的肩膀,问她冷不冷时,戒螭的泪水流了下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